1.
慕容上云辗转月余，终得抵在京师懿班大丞相佐尔尊府院门外，心中可谓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慕容上云虽只是今年秋季恩科举子，然年近而立，尚未求得半点功名。他此番进京，只为天子成年亲政而特赦加科招纳贤才，要于中秋之日为天下举子开恩科取士。若这遭再试不中，慕容上云唯有返乡务农以却残生。
幸得当朝懿班大丞相佐尔尊乃是慕容家老太爷的女婿、慕容老爷的姐夫、慕容上云的姑丈。此前二十余年，慕容家老太爷、老爷从未对上云提及，本想让上云自奋向上，怎奈上云虽悬梁刺股，却屡试不中。慕容老太爷、老爷只得荐信于佐尔尊，盼为上云谋个营生。上云来在京师便闻天子特赦中秋恩科，心中重又升起最后一试的念想：“凭得自己考中功名，总要胜过求托丞相姑丈荐保而落人话柄的好！“
慕容上云在丞相府正门西角的侧廊外，将慕容老太爷、老爷的两封亲笔书信双手恭恭敬敬捧了，递于三尺哨台上当值士卫。上云见那士卫盔甲鲜亮、剑眉虎目、一身威风，便连忙躬身施拜，表明身份并说明来意：“万望将军代以传报。“
那士卫原本见上云满面征尘一身寒酸，便以为是哪户不知名的寒门落第秀才撞来丞相府乞怜求讨，先是一脸不屑眼露责难，刚要立个威风挡了去，不曾想再听上云自报为相爷属眷。那士卫忽又眼低眉弯，腮角堆笑，当作识人，连连由哨台上碎步奔下，和言悦色道：“公子莫得客气，即是相爷内侄，想来以后，还仗公子抬举。只是这相府深居长设，公子待要多侯一时。“上云再伸臂施礼拜道：“有劳将军。“
那士卫张手一接信封，就觉信封底下硬邦邦几块马碲银，足约五七两重。
上云遂将这银悉数扣在那士卫掌心，毕恭毕敬，微声道：“请将军喝茶消暑。“
那士卫眼露欣喜，忙忙迭迭连信带银一并接了，又摆一摆手，高声赔笑道：“哈哈哈，好说好说，小的莫得什么将军啦！公子稍侯一时，小的这就给公子即刻秉报！“
2.
那士卫府名唤作佐三虎的，本是丞相府上专职墙外守门护院的旗排登哨，并无进相府内院的权责。只因识出了上云竟是相爷的内侄，又受了银两恩惠，便少不得给门房掌事兼内侍官一番推介催促：“此人乃相爷亲眷，夫人娘家的长公子。这番进京来府，逃不过是要相爷荫庇拜官的，你我可不得怠慢了，可要速速报于相爷！“
掌事的内侍府名佐晋富的，闻到佐三虎这番荐介，胸中那枚七巧玲珑眼八宝转丝心早已打了十五转，慌作干咳一吓，故作高声，一面数落佐三虎不懂规律疏了贵客，一面连整衣冠挤出侧角门来，紧紧忙忙向上云施礼：“哎呀呀呀，打了小的们的嘴脸喽！不知公子驾到，门子有失规矩，当面恕罪。先请公子移步厢廊小憩，小人这便与公子传报！“
上云还礼道：“无妨无妨。有劳诸位。“
上云被让于厢廊靠西一间漆红挂竹的窄厅正堂落座，早有一名十三四岁光景的侍仆，托个褐红长盘捧出一盏白瓷盖茶并两碟干炒巴旦、臻子来奉在上云右手案几。那侍仆轻手轻脚，垂手站到上云近前又道：“公子只管吃茶就是。您初来相府，尚不知这相爷府前后十六进正院，左右三十二条门廊，大小四百九十六间厅舍，周遭全围一十七里，不算这墙外起帐看门护院的三百三十兵甲，只府眷、内侍、家臣、丁仆、艺伶，业已七百零六口。适才那侍官大人进出一趟为公子连寻相爷带报传事，少则半多时辰，多则要过晌侯午的。“
慕容上云只一拱手：“多谢多谢，小哥且去，容某在此候来便是。“
3.
只两盏茶的功夫，那内侍官佐晋富便急匆匆跑将回来，一边喘气一边满面陪笑道：“公子今天可是来着了，偏偏相爷刚会完各院各府来的官爷们，正在书房里用茶呢！见了小人呈上的书信，连忙叫请呢！公子赶紧着随小的进去吧！“
上云随这佐晋富，未走正堂，只顺着西侧廊道，直直奔来一处精巧宁静的院落。正门楼一块原木牌匾，书有“藏拙“两字，进得小院，只正北一溜三间连厦的青木瓦房，门窗简雅，清静整洁。佐晋富通报一声，便把上云让进正厅门内。内里书案，一把高背长藤椅端坐一位手捧书卷的长者，约有五十上下光景，头戴紫青员外冠，身着对襟紫青氅，长眉剑目、面如重枣、美须长髯、气定神闲，便是当今大燕国朝堂懿班大丞相兼枢、都两院指挥使佐尔尊。慕容上云但见那长案之上两封书信已然启开，就知这位便是姑丈佐尔尊，当下双膝一跪便拜。佐尔尊见状早已起身绕出长案将上云扶起，言道：“这里是内院，云儿不用多礼，赶紧坐来，你我叙话。“慕容上云答一是字，半坐在下手案几，见早又有侍仆捧来茶果点心。
慕容上云忽然想到一事，连从怀中掏出一件饰物，双手奉于佐尔尊，又道：“姑丈大人，临来，阿爷让我将这件东西当面交于姑丈。“
佐尔尊接来看时，原来是一块润白的玉斑蝴蝶。佐相爷惊道：“这竟然与你姑母当初的那只玉斑蝴蝶一般不二！“
转又问上云：“云儿，可有随从与你同来？行李车马都带入府了吗？今日起，你就住在姑丈这里！“
上云道：“孩儿一人前来，未有随从护卫，只几件行包现在城东客栈。我徒步而来，也并不曾驾车马。“
相爷又是惊道：“看你一介文弱书生，自松江郡老家到京师，不说这一路上翻山越岭匪袭贼盗，偏就这七八百里路，也足够累你个骨折筋断了。“
上云谨道：“孩儿自幼四处求学赶考，虽蠢笨不济未能及第，却练来脚力，让姑丈见笑。“
相爷道：“七尺大丈夫，就该身强体壮，才能多多为国尽忠、为民请命呀！老夫倒不喜看那些个手无缚鸡之力、只懂默书的单薄秀才！今日时辰不早，云儿但先在府里客房歇下，待下人将西院齐芳轩整顿干净，你再搬去长住。云儿，你往后要专读功名圣贤之书，还要与老夫一同多多会会京师各府各院及地方各州各郡的仕杰，可无暇终日里自顾起居，吃穿用度就该有奴婢侍仆们伺候了。你即没带随从来也罢，老夫这就作主张，拨了你姑母房中名唤冉月的大丫头并几个丫头小厮与你唤用。“
上云拱手欲要推却，相爷早又摆手道：“莫要推脱，也不用说你只用功读书。那些个四书五经你从五岁读到现在二十有九，早该倒背如流了，怎么还是没有考中哪怕半点功名？你阿爷、阿爹在信中已然说明，要我多带你见官场、学世面！明日初一，早朝上天子要始备亲政大典，这之后当有不少各院各州的使吏到来府上，你要多多出面与我一道行见打询，不比你念那几天书更长进么？你那些个行包，一会子你就交待冉月那大丫头，说好地址门号，她会安排府里行走的小厮与你取来，你只管在府里好生休着，中秋恩科，你们慕容家的肯定披红夸官的。今日你也不用去拜见你的姑母了，她与老夫另两房里的人去了河东郡唐顺府凤凰山大佛光寺上香还愿去了，已经走了半月，按时日，该再有半月才会回府，到时自会让你姑母好生待你。这府上还有你的的五位表妹，今日就不用见了，日后多是时机。老夫今日要先入宫去为天子备启亲政大典，现无光景与你多言了。“
4.
一时，早有待从引着慕容上云前往相府里偏厢的客房。也是一排五间独门独户的僻静院子。上云来到院里，见那院中一条青石直道通至正厅。石道两边都是五尺见方长砖辅地，道的东边，靠廊檐下，是一口六棱大理白石的古井，井上支起一架取水的雕花攥筋长臂辘轳。道的西边，两排器械长架，竟是各色大小的弓刀石马步箭，想来也是这位相爷待客排演用的器皿。
慕容上云正在院中出神，忽见得有人推开虚掩的院门鱼贯而入，虽都是侍仆装扮，为首的大丫头显然不同于其他人。但见她约在十七八光景，发髻整洁光亮，面如新月，细眉入鬓，眼若灿星，巧妙的鼻梢，樱樱嘴角微微上翘，即不开口，也似带笑，端的喜人。上身穿碎花对领紧肋束腰衫，更托得胸前一对兔子尤是显现，内缚素粉渐色长款罗裙，小腹平坦，几无赘肉，高挑身段、婀娜仪态，不像是唤用的丫鬟，倒像个府里贵胄出身的小姐。在她身后，是年纪稍小的四个小丫头，都梳着总角，一身的素净衣裳，再往后是两个皂装的小厮，看年纪也有十六上下。丫头小厮们虽是满脸稚嫩，眼里却净是主意，一个个都直直敬敬讨好一般望着上云。
那领头的正是相爷夫人房中执事的大丫头冉月。这冉月也不惧人，施礼便道：“表少爷，从今往后，就是我和这些个丫头小子们伺候表少爷您了。表少爷您是夫人的娘家内侄，府里小姐们的表哥，我们丫头小子的跟了您，就指望表少爷您日后飞黄腾达了我们也跟了作个升天的鸡犬。这处客院是相爷招待藩王进京时的住处，从未让其他一般般的宾客住过。现在早又传下令来，将齐芳轩收拾了要给咱们住，表少爷，那齐芳轩当初可是准备给未来小相爷的住处呀！您这回可是上得了大岸，投到了大树底下呢！就好生候着下半辈子的福分吧！“
冉月聊了一番又聊一番，总是逃不掉慕容上云这一步登天的羡慕。眼见天近正午，因相爷已然出府进宫，府里各处自行食午。冉月吩咐着这些丫头小子们取食盒、领新装、铺就房辅，为上云出府取行包等等，自然不在话下。
5.
慕容上云所住客院这一列五间的房处，中间是正厅门户，两边与正厅通着的各有两间一内二内的卧房。因这院里没有厢房，故而上云在最东头里间，与他隔墙的是冉月的卧处，便于唤使启用。那四个丫头就住到西头两间，两个小厮只得在院门旁的角房里看门守夜地住着。这小厮倒是乐得清闲，毕竟深府大院里，也无需他俩值守，无非做一些个掌灯管火的活计，仔细走了水。各人各处的被冉月安排妥当了，也近戌正，虽值仲夏，天也黑透。小厮并两个丫头在西房内一间置了三人合抱大小的原木汤桶、又抬了滚水来装的三停倒有两停，就招乎着兑了井水要上云先来沐浴。冉月挑帘进得上云房来笑道：“表少爷，这整整一天大夏天里的，您远道而来，还没好好洗过身子吧！这客房没有齐芳轩周全，就先在丫头们的房里支了汤桶兑了温水，那汤桶的大小，也够您泡全了身子了，您将就着先用，也不枉他们给您大老远抬了来。“
上云笑道：“倒是真难为你们。我是不惯泡在热水里的，冉月姐姐你就与丫头们在里面洗吧！我与那两个小子，就用井水洗。告诉他们在那口井边支四面纱布挡着，我们三个爷们儿就从井里打水上来冲洗，那才痛快！“
冉月急道：“那怎么使得，这井水激凉激凉，怕要冲坏了表少爷身子！相爷和夫人定会怪罪责罚冉月不识轻重。“
上云道：“无妨！我也不是几岁的无知孩童，自小就在自家院井里打水冲凉，倒是那两个小子，能不能受得了！日后跟着我，免不了要受些个折腾，横里竖里他们也是男人大丈夫的，就要有这一遭的。冉月姐姐休再劝我，当我是主子，就照我吩咐去准备吧！“
冉月拗不过上云，只得吩咐着两个小厮并两个丫头，在院中那口六棱大理石井侧，用长竿支了架子，挂了长帘，备了三五个水桶、干手巾、皂角膏、新换的衣裳，见天色浓黑，又掌起两杆气死风灯在里面，倒是照得通亮。两个小厮，一高一矮，名字分叫宽仁、厚义的，从井里用辘轳摇上水来汲好了，就请上云来冲洗。宽仁、厚义两个望着井水打着冷战，心想：“放着汤桶不泡，非要冲凉水，真真就是受罪的命不成？“
上云早从窗里瞅见他们忙碌起这架子来，也顾不得宽仁、厚义的嘟哝，只道：“这便是了！“遂一个人便在这井边的围帘里哗啦啦周身的冲起凉水来。却不想，因这围帘里撑起了透亮的风灯，正正当当清清楚楚，就把上云除去衣裳后健硕挺拔的侧影，全映在了这挡布之上。上云身上哪里有怎样的棱角、何处长有发达的突兀，全被映个真真切切明明白白。上云多年行走磨练，身上自然健美强劲，可不是相府中一并养尊处优、脑满肠肥的纨绔子弟臃肿身型可比的，这就直勾勾看呆了大丫鬟冉月并那隐在窗户里往外张望的小丫头们。虽有夜色相遮，也能瞅见冉月原本粉白的脸颊一阵紧似一阵地乱乱泛红起来，就只觉得这空气也不够吸了，夜风也不够凉了，嘤嘤小口微张起来，那葱白一样的纤指，也不由护了前胸，按住那几乎乎要跳成狂燥的心来与连着一起颤抖的一对嫩白兔子。
只听见上云在围帘里招乎宽仁、厚义再取两件长衫来时，冉月才忽得缓回神来，干咳一声叫着丫头们：“别在那里净瞄了，还不快取表少爷衣裳来。“四个小丫头望一眼还在院中呆立的冉月，个个抿嘴捂口地偷笑，一边赶紧去取新领来的长衫衣裳一边小声着嘀咕，这个道：“也不知谁在瞄呢！就差也站到里面去一块儿洗了！“那个又道：“一块儿冲个鸳鸯戏水鸾凤和鸣吧！“便忽就咯咯咯咯都忍不住大声笑出来。冉月红透着脸，竟很受用这些个丫头的话弄，便也只当没听见，就一个劲儿催促快些个拿出衣裳来给表少爷，又加一句：“小丫头们仔细身上的皮痒了！“丫头们也只顾笑。
上云穿好衣裳回房休息，这边宽仁厚义如何鬼哭狼嚎冲凉洗浴，冉月如何吩咐丫头们梳洗收拾自不在话下。
6.
次日卯初，冉月想到上云换下许多经久未洗的衣裳，便轻手轻脚起来，到西屋里唤那几个丫头起来赶紧打水洗了。推开厅门往外一看，竟瞧见上云早已端立院中，把那器械架上的刀石取下，一手一把青石锁，在那里一举一拎、习舞较力。
冉月便道：“这大清早的，我就在您外屋，也没听见您起来出门呀！“
上云听见，转身轻轻放下，道：“就怕吵醒姐姐，我从窗子钻出来的，还是吵你起来了。“
冉月道：“您那灵猫一样的动静怎会吵醒我来。是要给您将这衣裳们趁日头出来时都洗了晾了，才这会子起的。不然，那几个丫头能睡到日升三竿不动地界！“
上云道：“她们都小，孩子家家的，贪觉也是有的。“
冉月道：“什么孩子家家的。您看她们是十五六的光景顶着角辫的，那什么人道人事儿的不懂得的。换在普通人家里，早配了小子嫁了人家，仔子们都该生了喂了一晌了。“转而又招呼西房的丫头们：“小丫头们，再不起来，明儿可真回了夫人，把你们一个个都卖给了花子配小子生仔去了！“
其时天还不亮，但人即都起了，上云乐得也把门房的宽仁厚义唤起来：“大丈夫该要闻鸡起舞才是！“
俩小厮迷里巴登下到院子里来，怏怏地揉着睡眼，懒道：“表少爷呀，咱们这要操练着去上阵呦！俺两个下人的命，只求着好生伺候您老人家就成，没得那福份拜将登台得呀！您老就饶过俺们吧！“
上云知他们心思牢骚，倒也不恼，只笑道：“多练练身子骨，日后迟早也要顶门立户的！“
冉月早就给上云帮腔来道：“表少爷就该操练操练这俩懒小子，省得整日里只知贪睡耍滑哩！“
宽仁道：“我的冉月姐姐哦，我看你真真是忘记了咱们都是叫人使唤的下人了。也不知同情咱们哥们儿，可知兔死狐悲的道理。咱们哥们儿天天被练，冉姐姐你也逃不了被操练的日子喽！“
厚义在一旁冲着宽仁挤眉弄眼道：“宽仁，你可不能错怪了咱冉大姐姐。兴许哪天就给表少爷房里装了浣珠帘子，冉月姐使出浑身解数把表少爷缠在屋里早上也别起了，咱不就得了救了。俺说得是吧冉姐姐，是早盼着装浣珠帘子了吧，哈哈哈！“
冉月听言，又羞又怒，手中正端着一盆要与上云浆洗衣裳用的水，狠命似的一股脑全扬在了厚义身上：“叫你个没皮脸的猴仔子！再胡诌些个没着落的话，瞧我不撕烂你的臭猴嘴！“
上云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只以为下人斗嘴使气，胡乱逗趣而已，也没细问，见厚义全身湿透，便忙止了不依不饶的冉月，连让厚义换了衣裳要紧。
那四个小丫头则在一旁一个个笑而不语。
7.
这两小厮陪着上云操练，丫头们洗梳完了就端出盆来将这个那个的衣裳都洗了。日头升起，照进院子当中，上云的长衫与众丫头的粉妆服佩一道架在竿上晾着，自成一派花丛风景。
辰初。因相爷仍在宫中上书房，府中各处依旧自行食早，亦不用问安请早。
巳正。上云与冉月正叙着闲话，就有正院里的两个婆子并五六个小厮，连捧带抬，奉来一包百十余两纹银、五十吊铜钱并一箱不知底细器物。
那为首的婆子道：“相爷从宫中传下话来，因天子亲政大典在即，不得空回府，怠慢了表少爷，有吃穿用度不周全的，向府里掌堂的只管要，叫冉月丫头用这银钱只管买。“
上云道：“难为相爷这一遭进宫还念想着咱们。“又忙叫冉月取了几吊铜钱，赏了这两个婆子并这五六个小厮。
上云又道：“冉月姐姐，这些个，给咱们院子里这四个丫头两个小子一人一两纹银、两吊铜钱平日里来早去晚的喝口茶使。也不白跟了我一场。剩下的，就都留在姐姐那里，但凡咱们有个进出用度，或府里有妈妈小哥们来传话送信的，别空手难为了他们，姐姐照着府里的规矩赏就是了，也算得我们院子里识着这份人情。“
冉月并这两个婆子听了，都暗讷称是。
上云才又瞅见那一不知名的红漆箱子，问：“这箱里所装何物？“
为首的婆子闻言，不自禁地望了望冉月并那四个一旁伺候的丫头，笑道：“冉姑娘，倒是真真的有福了你们这几个丫头。“
婆子回头又对上云道：“回表少爷的话，这箱子里装的是叫作浣珠长帘的！“
这婆子此言一出，虽经了世面的大丫鬟冉月也一惊，不自觉望一眼尚不知何意的慕容上云，她那俊俏脸上就觉得腾腾烫烫的。那四个丫头，竟有两个哎呀呀呀叫出平日里从未闻过的尖声来。一个用手帕捂了脸把头埋到另一个怀里；第三个双手遮了眼脸不敢叫上云瞧见，却又从指缝里偷偷瞄着上云不放；第四个索性低着头一言不发便夺门而出，跑进西屋去了。
上云一怔，婆子笑道：“表少爷有所不知。我们这相门府第，历来都有的规矩。下人里有年幼貌美丫头伺候老爷少爷的，天长日久地在屋子里进进出出，又都是豆寇的黄花闺女，哪个使唤的丫头家里祖坟青烟冒了祠堂的高香烧了，能被老爷少爷相中了抱到屋里床上合了好事，生下个一男半女的，都得被认的不是？这浣珠长帘乃闺房奇宝，看似软帘，线线串珠，各不相扣，但凡放下，相邻珠串自便铆合，外面即揭不开，也看不见，听不着的。只得在里才会掀开，很是合适遮起老爷少爷与丫头们行那房中的男女合欢阴阳调美的好事呢！这帘传言让那瑶池里的圣水洗过才有这番神力，故而叫个浣字。本来相爷吩咐将这帘子装在齐芳轩里头，但这齐芳轩里外都要重新粉刷修葺，装潢糊裱的，一时半会儿也住不进去。相爷就传话把帘子先装在这客院里头，还说冉月丫头自小便跟着夫人，与一同长大的小姐也无大差别，知事达理，识文断字，人也是极标致的。表少爷日后是要在朝庭与相爷共辅天子的，身边屋里头有冉丫头这样知事的人应着更是妥当些，胜过招一些个不知来历的丫头婆子来乱乱糟糟的好。未来与哪家王候郡主招了女婿跟了过去，也不扫相府颜面。“
婆子回完这话，一旁的冉月听得那嫩酥酥的脸上红了粉粉了紫紫了又红、想走开又碍了万一上云唤人没得照应，只得立在当屋芳心乱乱蹿蹿，一双白玉兔子在胸前早也颤颤巍巍抖动挺立起来，而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上云，就越看越喜越喜越看。
倒是这婆子，也不等上云示下，就径自打发着跟来的五六个小厮开了箱子装起帘子来：“你们几个不中用的，表少爷的赏钱都应下来了，还木桩子似的杵着，赶紧着把帘子给表少爷装好喽，省得误了表少哥的好事哩！哈哈哈！“
那五六个小厮一边应着，一边开了箱子，三下五除二就把浣珠长帘装置妥当。小厮们随着这婆子自冉月处领了赏钱告退复命亦不多言。
而上云与那早已春心久动的冉月两厢情愿如何苦熬地盼着这盛夏里剩的这仅有的却来长长的半天里的日头，赶快落下，天也赶紧黑透起来，小厮丫头们赶紧回了房去，可好放下这浣珠帘子，俩人能整夜如春宵紧紧双双地滚在床第做好美事，自不在话下。又为励人，且留有诗云：
十年寒窗无人声，
一朝成名天下红。
哪来温柔乡里醉，
是缘王侯将相生。
若无豪门富贵命，
唯有悬梁刺股疼。
自习上云当勤勉，
不负泊心款款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