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有名,富贵各人。水爷从来不信这事儿,他声名远播,靠的就是这转命换命的本事。
他水爷自14岁没了相依为命的奶奶,就再没有什么亲人。他远赴他乡闯荡十余载,学得了一身偷天换日,与天周旋的本事。27岁时他带着一身本领和满车赚来的珠宝衣锦还乡,村里一时兴起千层浪。
这天,水爷出门散步,正巧遇上村南老鲁忽然暴毙田间,家里妻儿老小扑在田间哭得凄凄惨惨,过路之人无不为之悲怆落泪。水爷出于好心上去查看,发现这老鲁鼻尖微热,不像已经归西之人。于是急忙拿出一面宝镜朝老鲁照照,只见老鲁坐在地上与鬼差正在纠缠,水爷眼疾手快,一剑刺去,鬼差化作黑灰散走,老鲁魂魄归体。“嗝”的一声,老鲁身体抽搐一下,竟然缓缓张开了眼!周围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叹,水爷却轻抚衣袖,翩翩离去。
鲁家人曾上门数次专程感谢,询问水爷所求,水爷却轻轻摆手,淡淡说只要鲁家为他日日夜间收集露水。一百天为限,最后一日将所有露水烧开,将一只黑狗的血混入水中,午夜时分拿来给他泡澡。鲁家人连连点头,爽快应下了。
不过几日,村里上下无一不晓得他水爷得了奇异的本事,能改人命数。以讹传讹,不过又半月而已,村里又有了新说法:这村里出了个仙人,他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家里有个什么大事了,出什么灾了,找他化解,必能如愿所偿。水爷对这说法只是一笑置之;每每有人好奇上门寻求这说法真假,水爷只是喝茶,笑而不答。
这给水爷增添了新的神奇色彩,村里人都说,这叫真人不露相!咳,这村里沉寂了几百年,忽然间就热闹起来。日日在村里的风水宝地建庙,塑了一座水爷的全身像,天天香火旺盛,供果不间断——这倒便宜了流浪的人和猫狗野兽。
再说这鲁家,给水爷收集好了露水,便趁着夜半送去。但水爷家空无一人,等了半柱香的时间,只见水爷白发飘飘,浑身散着光,恍若神人;惊得鲁家人连连磕头。自此,这水爷成仙的消息算是坐实了,消息不胫而走,方圆几千里,水爷的名号算是亮堂堂。
从那时,水爷府上日日有近千人登门请求水爷一观自己命数,水爷对此类人却从来避而不见。来的人多了,水爷懒得应付,就立下求见规矩三条:其一,求知命途者不见;其二,死人还魂之事,不理;其三,不信上门质疑者,一概不论。
说来也快,8年就这么过去了,水爷的名号就那么响亮的传着。家里家财万贯,人也是神清气爽,样貌非凡,只是村里人都忌讳他阴阳通走,竟无一家姑娘愿意寻他。所幸,水爷这人开窍甚晚,对着情爱一事向来不感兴趣。碰巧柳家大女儿这年刚好18,豆蔻之年的柳汐儿自从前些日子从山上瞥见沿着山散步的水爷就对水爷念念不忘。
“水爷,水爷……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柳汐儿托腮坐于河岸边,望着河中央孤单漂泊的小舟独自念叨着。
“姑娘很好奇吗?”
“嗯,是啊,你也……”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柳汐儿就发现来人正是水爷。“啊,水爷,我……我没看见您,您……”
“你对我很好奇吗?”水爷并不看柳汐儿,依旧望着远处青黛色的山道。
“我……我……”柳汐儿吞吞吐吐,难以启齿。怎么说呢,这真的让柳汐儿犯了愁。
“如实便好,同我何来拘束。”水爷对这个长相软糯的女子莫名有着未有过的好感,转头看她时,脸上竟然带出一抹未察觉的笑。
柳汐儿看见水爷脸上浮现了笑意,心里一时摸不清的慌了起来,也许是因为太过兴奋吧?“是,是,是啊。”好不容易将一句整话断断续续说了出来,柳汐儿却像是用尽了全身气力。
“如此吗?那好,你明日便搬进我的别苑小住,也好解了你的疑惑。”水爷扔下一句话飘然离去,只剩柳汐儿在原地愣神,不敢相信刚刚的一切。
第二日一早,柳汐儿早早起床梳妆,将每一套衣服,每一件首饰试了个遍。最后才选中一件青色衣衫,一件银制首饰。汐儿早知此行父母必会极力反对,所以她一早吩咐小妹告诉父母自己外出学艺,顶多半年必然返回,不必担忧。然后她收好行装蹑手蹑脚出了门,欢天喜地的跑到了水爷的大院前。
汐儿抬手刚要叩门,却转念想道:“如此早,水爷也许会觉得自己不够矜持,还是在此处等候,等到日头正悬时再去叩门吧。”于是汐儿放下手转身蹲在门前。“吱呀”门打开了,汐儿回头,却见水爷一席玄色衣衫,低头看着汐儿淡淡道:“来了便进,此处不比别处那般规矩繁多,惹得人心烦。”汐儿点点头,跟着水爷走进了别苑。
时间飞逝,汐儿来此处三月有余了,水爷待人和气,不像看着那么冰冷,这让汐儿更坚定了自己那一份珍藏很久的喜欢。
这夜是乞巧节,汐儿照例在月下摆下贡品与红丝带,祈求织女能赐给她心灵手巧与甜蜜的爱情。水爷坐在一边的梧桐树下打坐凝神,汐儿在一边痴痴看着月光下似仙人般的水爷,心里柔柔软软的,似有一片湖。良久,汐儿静静起身,水爷似乎睡着了——这是常事了。汐儿从屋里找来一件外套为水爷轻轻披上,自己则坐在地上支着下巴看着熟睡的水爷。“怎么会有这般的人呢?如此让我心动。”汐儿抬起手轻轻抚摸着水爷的影子。“水爷,你可知道我的心吗?你可知道汐儿一早就中意于你,你可知汐儿愿为你献出一切吗?”汐儿轻叹一声,为自己不敢说出这份感情的懦弱。繁星灿烂,夜色凉如水,不知牛郎织女可遇见?汐儿安静的伏在水爷膝上睡着了。
“怎么不知呢?可我没办法对你负责,没有这个能力……”水爷张开双眼,一行泪顺着脸颊滑下。
“水爷,求您了,不要赶汐儿走,汐儿只愿陪您左右,不求什么的……求您……”数九寒天带雪的风很是凛冽,刮在汐儿脸上有如刀剐,刺痛非常。泪水从眼眶流出,瞬间凝结,成为晶莹的冰。
“你走,这里不收无价值之人!”水爷狠下心命人拖着汐儿,将她强行拖回柳家中,吩咐柳家大人给她服下一包药,理由是汐儿魂魄被偷,为保性命。
水爷自己明白,自己活不过37,这营生极耗阳气,自己寿数无几,近来又多咯血,怎能耽误柳儿终身?水爷紧紧靠在门上,仿佛天地只存这一物,心痛,不可名状……
正如水爷所期望的,汐儿服药后昏睡一场,忘却了水爷。两年后,水爷安详离去,村里人几乎全曾受过水爷恩惠,家家挂起白绸,白灯笼——为祭奠水爷。
汐儿穿着红红的裙子站在白灯笼下,心里莫名隐隐作痛。
“奇怪,这是为何?”汐儿伸手抹下止不住的眼泪,自问着。天空忽作狂风,雪,缓缓降落。汐儿伸手接住纷飞的雪花,痴痴念出一句:“水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