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微信公众号:猪小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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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2012年的时候,我和江东在北京。
最穷的时候,冬天那么难熬。我们所拥有的不过是一张薄薄的电热毯,一只三百瓦的取暖器。
一人一台旧笔记本,我缩在床上,他蜷在二手市场买来的旧沙发里,写着几乎卖不出钱的剧本。
我们还有一口烧蜂窝煤的炉子,到了饭点,江大厨就要出马,切一棵水灵灵的大白菜,放几片腊肉,再下两把面条儿,搁两个鸡蛋,捞出来吃得倍儿香。
日子是真的苦,好在年轻,又是在北京,皇城底下,穷也穷得底气十足。
冬天快过去的时候,江东买一块抹茶蛋糕,上面插一根蜡烛给我过生日。24岁,我嘴里含着甜蜜的蛋糕仰着头向我最爱的人许愿。
我说:“我希望有一天可以住上有暖气的屋子,每周有蛋糕吃,每天都可以见到你。”
他把手搭在我的脑袋上,学上帝老头儿说:“我知道了,不久就会实现。”
我踮起脚,吻了吻他的额头。
02
那时候很多事都能令我们快乐。
比如一个早春午后,阳光好得把所有在胡同里冬眠了几个月的人都晒了出来,大家像晒棉被一样舒服地晒着自己。
我和江东混迹其中,忘记了寒冷和贫穷,以及生命里所有的冷眼。
春天结束的时候,我放弃了写剧本,成功应聘到一个法国人开的外贸公司当翻译。我们趿着人字拖,去秀水挑了一套看上去很不赖的正装,还下了次馆子小酌以作庆祝。
散步回来的路上,玩踩影子的游戏,走走停停不知不觉拉开了一段距离。江东站在原地等我,冲我喊:“赵小柔,好好干。”
我说:“江东,你也是。”
03
起初工作的那几个月,我们的生活温馨而井然有序。
每天早晨,我都可以带一个江东做好的便当去公司,穿戴整齐后拎着高跟鞋再悄悄地折回来,江东还在睡觉,迷迷糊糊地亲我一下。
下班回来倒两班地铁,很累,但一推开门就会有可口的饭菜等着我。
吃完晚饭我们会在胡同里遛弯儿,江东和我讲一讲他新写的东西,我会说说公司里的八卦。
每个月我们会去小剧场看次话剧,在麦当劳吃一个巨无霸,然后睡眼惺忪地坐在末班地铁上,我的脑袋不停地低下去,江东眼疾手快地捧住,把我抱在他怀里睡。
那时候,我们是那么快乐。
快乐地在2013年的冬天,搬进了有暖气的一居室里。虽然房子有些年头,交通也更加不便,但是有暖气就弥补了一切。
我问江东:“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他把一颗珍贵的、用热水泡过的草莓塞进我嘴里,“很快很快。”
我的工作很受法国老板的赏识,他给我加了一次薪水。理所当然工作也重了很多,不仅做翻译,还兼了一部分接单员的活,为此我不得不一次次加班。
加班的日子,舍不得出去吃晚饭,只是去便利店买一个半价的便当,加热一下应付了事。
江东还是很不顺利,搜肠刮肚写出来的剧本依然没有人要。
为了贴补家用,他不得不去接一些他不喜欢的活,比如为一个成功商人写一些歌功颂德的采访稿,或是写一些惊险诡异毫无逻辑可言的悬疑小说。
这样的现状令他焦虑而无望。
我也是在无数次争吵、分手、复合、互相折磨以后才恍然想到,那些我疲于工作不在家的白天和夜晚,江东一个人在空空落落的家里,是如何度过那些黯淡的时光。
就像他后来说的:“赵小柔,你一个人跑得太远了。你总说我们分手是因为钱,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根本不是这样的。2012年的时候我们最穷,却最最快乐。”
04
这样的生活令我看不到希望,我变得越来越焦虑。
并且把这种焦虑全都发作在江东身上,挑剔他做的饭菜难吃,在半夜写稿影响我睡觉,甚至他抽几块钱一包的香烟,都被我斥责为不懂事。我把烟揉碎了扔进垃圾桶,把自己锁在厕所里哭。
我害怕这样的生活,这样日复一日挣扎着的小生活。
江东在门口轻轻叩了叩门,“赵小柔,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这样的话令我更加难过,我打开淋浴洗澡,倾泻而下的热水落在我的身上,覆盖了江东在门外说的话。
我走出去时,家里空无一人,江东不知去哪了,但是电热毯已经开好,我摸着温热的床,想到我对江东的苛责,又是愧疚又是心疼。
和衣躺在床上等他回来时,迷迷糊糊睡着了,感觉有一双手轻轻地拢着潮湿的头发,电吹风柔柔地呼出热风。
我抱住江东向他道歉、认错,他也原谅了我。
05
我们都以为以后可以好好过日子。
然而当生活所有的重担全都压在我身上时,我变成了一个脾气糟糕随时会面目狰狞发火的女人。
我们进入一个死循环。
我总是不停地伤害江东,再苦苦求他原谅,求他回来。最后,我们都精疲力竭,江东看我的眼神,恐惧多于爱意,他颓丧地低下了头。
“赵小柔,我是你的爱人,不是你养的狗。”
江东执意搬回以前我们住的那个旧胡同,他说他在我身边的时候焦虑不安,暂时分开一阵可能对谁都好。
江东刚搬出去的那一阵,我总是在夜里恍惚听到他在本子上沙沙写故事的声音,半夜哭醒他不在身边,一床清冷的月光。
我鼓起勇气打他的手机,显示关机。
我不知道我们这样算不算分手。
我的法国老板吕比安请员工聚餐,在新开的日本料理自助。
我心中郁闷,一杯杯喝着甘醇的清酒。想起从前喝醉时,我总爱紧紧抓着江东的手。悲从中来,躲去厕所哭。
出来的时候,吕比安正好在门口,扶了我一把。送我进包厢前,他凑在我耳边用法语说:“你今天穿Bra 了吗?如果没有的话,你的胸形可真美。”
我面红耳赤,又不敢当场发作。
坐回人群中,只能任由胸口一团怒火不停地烧,又是委屈又是害怕,手紧紧握着手机,打给江东,可是无人接听。
06
散了场,我打车去找江东。
深夜走在那条逼仄的小巷子里,所有前尘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淡入又淡出。
我以前给江东做过一个心理测验:一串葡萄你怎么吃,是先吃最甜的还是先吃最酸的。江东选择后者,而我选了前者。
所以江东有希望,我只拥有回忆,而回忆是无济于事的。
江东不在家。我在门口坐着等了他很久,直到凌晨三点。他和朋友讨论剧本到深夜,我不在的日子,他终于少了焦虑,能够静下心来写东西。
而那一刻,我终于承认,我和江东就像是被命运偶然捡进同一个口袋里的两颗石子,后来走散了,就再也没有那样的运气回到同一个口袋。
我们在走不同的路。并且以我不易觉察的速度,渐行渐远。
07
我没有辞职,相反利用吕比安对我的那点好感,在职场发展得很好。
两年后,我拥有了自己的办公室。采光极好,冬天就像泡在阳光里。
很多人羡慕我。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一个走在钢索上的人,我依靠了最不值得依靠的东西,因而更加拼命地工作。
有天加班至深夜,从写字楼走出来时拦不到出租车,索性抱着手臂在路灯下慢慢地走,这样的天寒地冻,我也没有哭。
我只是想念江东,提了一袋啤酒去看他。
这一年,我们断断续续有联系,江东也渐渐好起来,写了两部不错的话剧,在大学生中很受欢迎,大家喊他江老师,江老师。
他仍住在我们从前的小胡同里,我去的时候,他和几个朋友在排话剧,席地而坐,人人抽着烟提神。
江东的身边有个娇小的女孩,手中捧着一杯热茶,一张没有被名利洗过的脸。
我在门口静静看着,觉得我和这样的景象阔别很久,我突然就不敢进去了,把啤酒放在门口,轻手轻脚地走了。
我想起我最爱江东的时候,每天晚上都要趴在他的胸口,闻着他的呼吸才能安心睡着。
这些江东不会知道。
就像我也不知道,在那些吵得面红耳赤的夜晚,他总会在我睡着以后抱一抱我,说他爱我。
08
2017年,江东决定回老家,我去火车站送他。
令我有些意外,那个娇小的女孩没有和他一起回去。我没有问,因为已经没有资格问出口。
他问我:“赵小柔,你想一起回去吗?”我摇了摇头,我不是从前的赵小柔了。
江东离开北京以后,我突然觉得这座城市空了。我告诉自己,只是需要一段时间去适应,可还是失眠厌食,早上起来头发一抓掉一大把。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明白江东对我的意义。我们可以分手,可以很少联系,只要他在,我就觉得身后有一条退路。
可是江东一走,我懂得了一个女人,从头到尾,从生到死,物质到灵魂全攥在自己手里是多么的恐惧。
09
以前我听说,北京每一天早晨平均有47个白领死于车祸。
他们打扮得光鲜亮丽,匆匆走出家门,嘭一声,就烟消云散了。
然后有一天清晨,我就站在街头亲眼目睹了这一场车祸。
那个女生跑得比我快一步,为了和我抢同一辆出租车,就在几秒间,被对面开过来的一辆车撞飞出几米远,血渐渐漫出来,场面惊骇。
她竟是替我踏上了死途。
我站在烈日下心有余悸,害怕惊恐到极点,喘不上气来。我突然感到了生命的无力感,它像一根钢针戳穿了我。
我坐在路旁许久许久,然后没有再去公司,而是直接掉头去了车站。
彼时已经是2018年的春天。
我决定去找江东,搭火车,再换长途车。如果你们热衷看电影的话,知道出现这一幕千山万水,押着全部身家奔赴的场面是有多悲壮。
只是对江东来说,我是个不速之客,打破了他和那个女孩的平静生活。就是那个站在他身边捧一杯热茶的姑娘。
她为他,放弃了北京,一路追随去了他的小城。
“我差一丁点就死了,劫后余生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来找你。”这话到嘴边硬是被我吞了下去。
江东连夜送我去长途车站,黯然地说:“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我说:“我也以为我不会回来了。”
之后我们谁也没有说话,江东安静地举着手电筒,照亮前面一小片石子路,反复提醒我当心,不要摔着。
我落在他身后,在一片漆黑里,无声地落泪。
我终于对自己承认,我彻底失去这个男生了。
10
2018年年尾,我终于可以换新居。
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日子里,我整理旧家具,在床底扫出旧日江东给我写的信、日记、电影票根,种种旧物,我擦干净灰尘,小心地收起来。
我不怪江东这么快就能投入地去爱一个人,相反,想起他时我觉得很温暖,就像最后一晚,他用手电筒在黑暗里照亮我前面的路。
在以后的岁月里,他就变成了这样一只手电筒,一点微微的光就够了。尽管,我的心里是那么遗憾。
但命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很多时候,那一瞬有所错过,就永远错过了。
好在还有梦。有天,我梦见那条阳光笼罩下的胡同,鸽哨悠扬,过往的那些旧年月幽暗生辉。那一年的北京美得不像北京,像美好时代里的北平。
我和江东气象峥嵘地爱过,也偃旗息鼓地败北。
ps:
看完这个故事,你会想到谁。大抵都有过这样的遗憾,那时我们最穷可我们最快乐。后来却在不知不觉中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