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的渡口
他已经走了一天一夜。疲惫而苍白的脸上残留着一片片雪花,眉毛染成白色,额头上蓬乱的发丝盘卷着一摞摞雪柱,冰冻得像一根根针线,僵硬有节奏的拍打着额头和脸。头顶上那草垛型的草帽,被雪压得像随时都要散架似的。他又冷又饿,僵硬而麻木的双手紧握着僵绳,双脚夹着马肚,眼睛木木看着前方。整个人宛如一尊雪地里的僵尸。坐骑也已疲惫不堪,低着头,喘着大气,好像要把整个胸腔里面的肺都吐出来似的。每走一步,都要使出全部力气。
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透过浓密的风雪,依稀看见前方酒店的轮廓。那是出塞的必经之路,也是这方圆几十里地方唯一一个渡口。酒店左边是主楼,右边是马厩。远远望去,就像是两个仍在雪地里的馒头。门外那高低不平的破栅栏已经全部被雪覆盖。只能从那面被风雪吹得要散架似的挂在旗杆上的旗帜,能分辨出那是个酒店。细小的烟囱冒出黑乎乎的浓烟,就像雪地里的孤魂野鬼争先恐后从地狱之门冲出来一样。木制的窗门上,透着裂缝发出来的一丝丝火光,知道屋子里的人正在烤着篝火。
穿过栅栏来到马厩门前,他勒住了缰绳,下马,在门前望了望。然后把马拴上,斗了斗身上的积雪,捋下帽子,甩一下披风,耸耸肩,整一整背上的五玄琴。梳理一下凌乱的发丝,然后轻轻的敲了敲门。门开了,店小二迎了上来,是个胖乎乎的小伙子,身上穿着厚厚的棉服,戴个无边带耳套的灰白相间的帽子,圆圆的脸上红彤彤的。看见他先是楞了一下,然后露出迎接客人的笑脸。
“欢迎,客官,请!。”小二笑盈盈的点点头,带着他向柜台走去。
一阵狂风从他背后卷着雪片冲到屋子里面,像一个疯子在屋里乱窜。弄得屋里的火堆发出噼辣啪辣的响声,冒出一阵阵火花,飞向空中,爆裂成小小的火星。
“要间上好的客房。”他先开口了,声音带着一点点冷意。
“哎呀,客官啊...哎呀呀,好好..好...”老板娘一边低头查账一边带着一丝不屑一顾的应付式的口气说。懒懒的神情微微抬起头,看见一张苍白帅气的脸,顿时变得欢快起来。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然后挺了挺胸前那双即使是大雪天,也要露出半边的白白嫩嫩的大香乳。大声对楼上喊到,“上好客房一间”。然后笑脸盈盈的对他说,“客官要点什么?我们这里有......”。
“两斤牛肉,两斤白酒,一碟花生。”没等老板娘说完,他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的话,声音有些颤抖,但是很清新。
“好嘞,我们这里有上好的鹿肉,刚刚打的,很新鲜。客官你要不要来一点?哈哈。”老板娘脸上露出甜甜的笑意,温柔妩媚的声音里透出一点点调戏的情调,时不时摸一摸那头盘得很精致的头发。下意识的裹了裹身上那件名贵的貂皮大衣。胸部拉的更加低了。深深的乳沟清晰可见。
“不用。”他冷冷的回答,苍白的脸上显得更加冷酷。看也没看老板娘一眼,走开了。
“哼,我们的酒呢?怎么还没上。啊!”突然从哪个角落冒出一阵吼声,打乱了美好一幕。
“好嘞,马上来啊。”店小二一边答道一边急急匆匆从厨房取来了一坛酒,笑盈盈的给那位正在发脾气的客人送去。“客官请。”
他选了一个靠门边的座位,坐了下来。拿下背上僵硬的琴,轻轻放在桌子上。看了一眼四周。前方是三个大老爷们,虎腰熊背的,两个背对着自己,一个大胡子方脸正在对视着自己,怒气汹汹的。端着大碗大口喝酒,酒水顺着嘴边流得满胡子都是。酒噼里啪啦撒在桌面上。好像还再为小二没有按时送酒而愤怒。喝完一碗,抱起小二刚刚送上来的酒坛又上一碗。凶神恶煞的,好像刚刚大吼一声的怒气还没有完全消去。三把很显眼的大刀整整齐齐竖在桌边。一看就知道这三人是跑江湖的侠客。左边靠门的位置上坐着一胖一瘦,一背一脸的两个人。面对着他的是位圆脑肥肚的商人模样。镶金边的圆顶帽玲珑可爱,华丽的服饰上用金线秀了很多精美的图案,手上戴着闪闪发光,艳丽夺目的金戒指。他右手边桌面上放着个四四方方,用南方特有的缎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盒子。一看就知道里面肯定放着很值钱的东西。但是能如此明目张胆的把它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也能看得出它的主人是一位有胆识的人。旁边坐一位仆人。他看了他们一眼,商人模样的举起酒杯,微微一笑,意示了一下。他回笑了一下,眼光转向里面。屋子左边最里面的位置上坐着一个黑衣人,背对着他。整个身段被黑影罩住了,不仔细看,还真不发觉那个小角落上有个人。虽然穿着黑衣,但是从身段上看,可以看得出是个女的。他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她好像也感觉到有人在看她,稍迟疑了一下,继续吃着东西。
这时候,老板娘亲自端着酒菜,踩着轻盈的脚步,扭动着婀娜多姿,虽略显僵硬,但还是很风韵的身段,笑脸盈盈的走了过来。
“哎呀,客官,让你久等了。来来,喝口热米酒暖暖身子。”老板娘轻轻的蹲下来,尽量靠近他,轻盈而熟练地摆开酒菜。声音温柔甜美,声调里渗透着让人想入非非,春意荡然的调戏的气息。他的周围流动漂浮着成千上万带着荷尔蒙信息的化学小分子。他闻到了浓浓的胭脂粉味,甚至能感觉到老板娘体内那汹涌澎湃,欲罢不能冲动的激情。但是他一点感觉也没有,苍白而冷酷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来,客官...”老板娘端起酒坛帮他倒了一碗热米酒。
他接过酒,一饮而尽。
“哎呀,哈哈,好酒量,来来来,我再帮你倒一碗。”老板娘仍然是笑盈盈的。
“你可以走了。”他接过酒坛,冷冷的说。冷酷俊美的脸上多了几分绝情。说着给自个倒上一碗满满的酒,又是一饮而尽,看也没看老板娘一眼。
“好,客官...有什么事尽管叫我啊。嘻嘻。”老板娘依然热情满满,笑嘻嘻的说,调情式的声调仍然让人春心萌动,‘客官’两个字拖得很长,很妩媚。手轻轻抬起,拂过他的头顶,故意挑逗式的碰了碰他的凌乱而秀美的头丝。然后扭着妖媚的身段缓缓走开了。
“老板娘,酒没了,赶紧给俺上一坛。”又是那个大胡子,大声吼了起来,好像故意似的。震得屋子闪了一下。
“哎呀,这位大爷,来了。小二,给大爷上酒。”老板娘声音依旧妩媚,但是多了些许的怨气和不屑,一边懒懒的叫小二上酒,一边急匆匆走到柜台前继续翻阅她的账本。小二又给大胡子上了一坛酒,然后出门去了。
他低着头吃着牛肉,样子有点狼狈。一天一夜的雪地行走,已经让他饥饿难忍。两碗酒下肚,酒气灌满全身,兴奋的血液充斥着血管,激活了身上那冻僵而麻木的细胞。他感觉到一阵暖意灌满全身,苍白而冷酷的脸上韵出一丝丝红润,显得更加帅气,秀美。
“吱嘎...”一声,门突然开了,一阵刺骨的寒风,带着散乱的雪片席卷整个房屋。吹得屋里的火堆火星四射,啪啪作响。
“这谁又开门啊,啊!”大胡子拍着桌子大声吼。
“是小的,大爷。我刚刚出去把这位客官的马牵到马厩去。”小二笑眯眯的说,用手指了指他,戳着双手,捂着嘴呼了一口暖气,对着大胡子点点头。
“哼...”大胡子哼了一声,又喝了一大碗酒。
他又喝了口酒。然后静了静,双手轻轻拂过桌面上那用稀有北海沉香木做成的镶着银边的盒子。叩开盒盖,缓缓取出五玄琴。手指在琴弦上抚摸着,娴熟而沉重。脸上有种莫名其妙的表情。
“阴阳二指琴!”大胡子突然喊了起来,声音紧张而急促。把碗重重的放回桌上,紧紧握着身边的大刀。屋里所有人顿时紧张骚动起来,气氛突然变得非常紧张,空气和火花好像被凝固一样,屋子里静的出奇。
“噔...”突然响起了一声沉闷而透彻的琴声,声音划破天空,撕裂了凝固的空气。空气和火星像碎了的玻璃一样,在屋子里散裂开来。
“阴阳声起,见血方止。今天我延金刀就要试试了,哈哈...”大胡子哈哈大笑,一跺脚,纵身一跃腾空而起,刀已出鞘,像只猛虎向他直奔而来。后面两位大汉也跟着腾空而起,紧跟其后。三把金光闪闪大刀向他直插过来。“恶魔斩!”延金刀大喊一声,使出他的独门绝技延门三绝的第一绝:恶魔斩。刀锋在空中急促一转,画出两道勾型白光,像两只恶魔正面向他扑过去。
他不慌不忙得,手指在琴玄上快速拨动了几下,然后纵身一跃,像一阵清风,飘过三个大汉的头顶,轻轻落回地面。咚...咚...咚..几声急促的琴声冲破空气,直奔三个大汉而来。恶魔斩的两束白光像着了魔一样,反转向延金刀和两位大汉飞奔过来。延金刀眼睛一登,手中的大刀劈开一道白光,身体一转避开了另一道。只听乒铃乓啷几声响声,两个大汉大叫一声,双双倒地,砸在前面的桌子上,顿时鲜血直流。延金刀翻个筋斗,落在桌子前方,后腿了几步,气喘吁吁。脸上露出几分惊恐,额头渗出几颗汗珠。
“哈哈,好一招乾坤魔音,阴阳二指琴果然名不虚传,仅仅一招,就连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恶魔三绝的延金刀都如此狼狈不堪。好,老夫今天就要试试,挨...”一声霸气的笑声从右边靠门口的位置传了出来。商人模样的人一拍桌面,跃身而起。桌上的包裹被内力撕裂,盒子打开,从里面飞出一条金光闪闪的神鞭。商人模样的人像个幽灵一般挥动着神鞭,直扑过来。
空中划出无数条的光影,像一把把利剑刺向他,快如闪电,凶如猛虎。他指尖一拨,发出急促而刺耳的琴声。空气中仿佛有几千只幽灵之手,劈开,撕碎飞过来的光影。整个房间顿时刀光剑影。乒乒乓乓的响声,像千军万马在激烈的交锋。他轻身而起,像一阵清风,从商人模样的人头顶飘过,轻轻落在火堆旁边。
“好一招千手神音。”商人模样的人重重落在地上,后腿了几步,手中的神鞭重重打在桌子上,桌子被打得四分五裂,碎木散了一地。口中吐出几滴鲜血,苍白的脸上露出几分惊恐,显然受到了内伤。
“哈哈,看来神鞭山庄的徐庄主也不过如此啊。”延金刀哈哈大笑起来,重重咳了两声。分明在刚刚的过招中,也受了严重的内伤。
就在延金刀哈哈大笑的时候,从屋子最里面的黑暗角落飞出一个闪电般的光影,速度极快,向他的侧面直插过来。就在他跃身而起的时候,从正面又飞过来几个黑影。他在空中翻转几个身,光影从他胸前穿过,打在了门上。“啪...”的一声,木门被打穿了一个洞。几个小黑影从他的耳边掠过,其中一个切断了他几缕长发。“’噔,噔,瞪”的几声响声,几枚光亮洁白的银制星型暗器,重重的扎在桌子旁边柱子上。他轻轻回到地面上,然后渐渐消失在空气中。
“...怎么回事?” 老板娘惊恐的说。
“...” 所有人都楞住了。
“我们都中了阴阳二指琴的万幻神音。”黑衣服人起身,缓缓从黑暗角落走出来,冷冷的说。火光终于照亮了她全身。映出一副冷艳的真容。一身黑女侠的行装,衬托出冷酷无比,美丽惊艳的个性。让人看了,有种又爱又恨,喜欲罢不能的感觉。
“哈哈,连风神宫的上官轻燕和人称阴鬼叉的秦四娘都来了。看来人都到齐了啊。哈哈”徐庄主‘啪’的一声,把鞭子收回去哈哈大笑,冷冷的说。
原来黑衣人就是上官轻燕,老板娘就是秦四娘。他们为了得到阴阳二指琴故意退隐江湖许多年,销声匿迹。可实际上是在暗中探访阴阳二指琴的下落。最近得到消息,说是有个神秘的白衣少年近日将带着琴路过此地。便在这里等着。
“怎么可能!万幻神音是阴阳二指琴的奥义,只是个传说,没人能参透过。”秦四娘惊讶的说。
“不错。”余庄主走过来说。
“有,天羽宫。”上官轻燕收回长剑,冷冷的说。
“啊...天羽宫?”所有人异口同声发出惊叹,脸上露出极为震惊的表情,好像这个名字像死神一样,让人闻则色变。
“这不可能,天羽宫十几年前不是早就被你们风神宫灭了吗?听说你爹,上官天雄当年为了阴阴二指琴一把火把天羽宫全部烧毁了,没有人活下来啊,哈哈。”余庄主哈哈大笑,带着讽刺的语气说,脸上露出一丝阴阴的笑意。
“呵呵,你也好不到哪里去,笑面阎罗余万中。”上官轻燕站住了脚步,看着余万中冷冷的说。
“好啦,别吵了。现在想想怎么破了这万幻神音吧。”秦四娘说,声音尖锐急促,略带一丝不满。
“没办法,中了万幻神音者必死无疑。现在我们和他都是幻象,但是他能杀死我们,只要我们的幻象死了,外面的实体也会跟着死去。我们却杀不了他,刚刚你们也看见了。中了上官轻燕的剑气,他的幻象消失而已,但是很快又会出现的。破除的方法有两个,第一,他本人主动解除,或者他的真气耗尽,幻象是内功幻化出来的,幻象每次死掉就会消耗掉他的内力,当内力消耗殆尽的时候,幻象就会解除。第二,就是不要听他的琴声。只可惜刚刚他弹起第一声的时候,我们就全部中了他的万幻魔音,唉,是老夫一时大意。没有及时使用闭音功。”余万中解释说,叹口气。
“那怎么办。”秦四娘突然有些急躁起来。
“我就不信这个邪,啊...啊...”延金刀突然腾空而起,挥着大刀向大门砍去,只见一道白光重重砍在木门上。辟出一条巨大的裂缝。一阵风雪吹了进来。
“你省省吧,留着点力气对付幻想。”秦四娘大声喊起来。
“我才不和你们死在这里。”延金刀略带着一些不屑一顾的表情,说着往大门走去,正要破门而出。
“出去了,你死得更快,现在只有团结一致对付幻想。把他的内力消耗殆尽,方有一些生机。”上官轻燕冷冷的说。
延金刀楞了一下,停住了脚步。
这时候又出现一个幻象,像阵清风从屋顶飘下来。四个人迅速分散开来......
“啪...”突然一声巨响,大门被劈成两半。一股剑气席卷着风雪横扫进来。吹翻了火盆。门口站着一个白衣人,穿着打扮和他一模一样,披着披风,右手拿着一把长剑。他被惊到了,停下了弹琴。趴在桌子上的人都醒了过来,一脸朦胧无知的样子。两个大胡子七孔流血趴在桌子上死了。延金刀看看了他们,脸上露出极度恐慌的表情。
“哥哥。”他突然开了口。声音略带惊讶,但依然冷冷的。
“哥哥...”屋里人异口同声,发出惊讶的叫声。
“把琴给我。” 白衣人发出一声阴森森恐怖的声音。
“为什么,你也要这样对我。”他抱着琴,缓缓站起来,冷冷的说。
“把琴给我...”白衣人一边走进来一边说,语气加重了。火堆的余光照出了一副和他一模一样的脸蛋,冷酷而绝美。
“起...”他急促的拨动几个根手指,手上的五弦琴发出几声刺耳急促的琴声。屋顶瞬间被掀开一个大洞。他跃身而起,像一股青烟飞出屋顶。白衣人和其他人也跟着飞了出去。
他像一阵清风,穿过了树林。轻轻落在渡口边上。“莎...莎...”几声急促的踏雪声,跟在他后面。
“把琴给我。”白衣人大吼一声,跃身而起,手上的长剑刺向他。
“封!”只见他轻轻喊了一声,手指拨动几下,又是几声急促的琴声。突然一面面冰墙从四面八方,排山倒海扑过来。瞬间把所有人都冰封起来。
“唉,为何你们总是要逼我出手。我已经决定把这琴放到极寒之地:万鬼冰窟封存起来。为何还要苦苦相逼,兄弟相残。”他发出一声轻轻的感叹,转过身向塞北走去。他的心就像这冰封的渡口一样,被风雪冰冻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