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和我老婆相识之前,是不会抽烟的。她平时总爱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香烟,左手撩起头发,再慢慢地送到嘴边,厚大的嘴唇抿住烟嘴,深吸一口气,双颊猛地收缩进去,眼睛享受地闭着,长长的睫毛裹着一层晶膏微微的颤抖着。在一片烟云中,她对我说:“是个人就该抽烟,尤其是男人。”
我想了想,觉得应该为了她学会抽烟。虽然从小我就被教导抽烟有害健康,但既然她这么说了,我应该抽烟挣回我男人的面子。于是我趁她不注意的时候,从她烟盒里偷了一支,跑到阳台,仔细地看着这根烟,没发现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这有什么好的?”我捏在手尖上放在鼻下小心地嗅着,一股陈旧的烟草味,“和老家的草垛味没什么两样嘛。”我小时候常爱躺在草垛里晒太阳。
我摸了下口袋,发现并没有火机,所以我便返回房里找她的火机。我知道她一向把火机搁在枕头下,好方便她睡觉前来上一口。我翻开枕头,果然一块火机静静地躺在床单上。我捡了起来,突然瞥到床铺下露出一角白纸。我攥着火机,把白纸从床铺下抽了出来,那是一张三人照片,我、我老婆和我们共同的朋友陈然。我已经不记得照片什么时候拍的了,照片上我搂着我老婆微笑地看着镜头,陈然耳朵上别着一根烟也盯着镜头露出笑容。
我把照片放回原地,又返回阳台点燃这根烟。我学着我老婆抿住烟嘴,稍微吸了口,只有一点烟味。于是我用力地吸了一口,烟气顿时顺着我的口腔向下滚去,黏贴在气管上,像细针般向外刺着在管壁上,我抽搐般地咳嗽,舌头死死地抵着下嘴皮,试图将它逼出气管。但它依然向肺里涌去,在肺里翻腾,四下攻击着。我甩手扔开了香烟,把它放在脚下摩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它彻底扁成一个平面。这时我才缓过一口气来,从鼻腔里呼出了一口作呕的烟,它把我的头部整个包裹着,眼线中的一切都加了一层烟雾的滤镜。
“这真不是人吃的东西。”我评价道。
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敲门人很没有耐心,“砰砰砰”敲的非常用力。“开门,开门。”
“谁啊?”我拾起熄灭的烟,把它塞进裤子口袋里。
“我,快给我开门。我忘带钥匙了。”
“哦哦,来了来了。”我答应着,快步扭开了门锁。老婆站在门外一手中捏着半只燃烧着的香烟,一手拎着满满当当的菜。我急忙接了过去,放在玄关上,把她迎到屋里。“今天怎么买这么多菜呀?”我从鞋柜里翻了一双拖鞋递给她换下。“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老婆?”
“当然不是。”她顿了顿,吸了一大口烟。“今天遇到了陈然,便请他中午来家里吃顿饭嘛。”老婆含着香烟,空出手将高跟鞋扔在地毯上,拿过蔬菜往厨房走过去。
“你鞋子放好了嘛。”我替她码好高跟鞋,也跟着去了厨房。
“今天上班开心嘛,老婆?”我从身后一把抱住她,贴在她耳后问道。
“还好,你呢?在家闲着舒服吗?”她吐了一口烟,厨房窗外的风一吹又扑到我的鼻上,我一时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她斜着眼睛看着我,用手抹了下脸上不小心沾到的口水,微笑着对我说:“受不了烟就别靠我这么近嘛。”我更近地靠着她了,几乎都黏到她的身体上了。“我当然靠的近。老婆,你说我们多久没那什么了呀,我想要了嘛。”
她挣开我的拥抱,反身看我,脸上的笑意全无,僵硬地对我说;“你脑子里就知道那些事嘛?成天都不能有个正形哦。”
“你不想要吗,老婆。”我再次抱住她。
“我才不想要,就你没事做就想这个做这个,做这个能当饭吃吗?”她扭了扭腰,这次没能挣脱出来。
“那不是太久了没做了嘛?我都快忘了那个感觉了嘛。”我腆着脸向她哀求道。
“那好吧,那就今晚让你快活一次总可以了吧。”她扔掉烟头,用手把我推了开来。
这时客厅里传来一阵敲门声,我皱了下眉头:“谁啊?”
“应该是陈然,快去开门吧。”老婆推着我往门外去。
“我是陈然,老洪。”
我看了眼老婆,她已经开始择菜了。我挠挠头,替陈然开了门,“进来吧,陈然。”
“老洪,今天我来吃饭欢不欢迎?”陈然咧着嘴笑着说。
“不欢迎你不还是来了?”我嘟囔着。
“你说什么?”
“没什么呀,陈然你快坐吧。”我拉出一把椅子,轻轻地摔在陈然脚前。
陈然没说什么,抿了下干瘪的嘴唇,眼神不自在地看向厨房,里面并没有什么动静,他歪着脑袋坐了下来。我接着说:“今天来是说什么事吗,陈然?”
陈然回答道;“没有事就不能来嘛,老洪。听说你最近在抽烟嘛,怎么样觉得?”
“谁和你说的?”
“你说呢,当然是曾木。”
“我老婆怎么和你说我抽烟了?”对于陈然所说的,我有点儿生气,因为我老婆并不知情我真的在抽烟而就在外宣扬,更何况是和陈然。
“老洪,你不会生气了吧?别小心眼,男人嘛,总得会抽烟呀。”陈然见我脸色有些难看,急忙说道。
“不,我不生气。你怎么会揣测我生气了呢?我是这么小心眼吗?”
“那就好。来,老洪,来一根。”陈然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了两根,一根丢到嘴唇上夹住,另一根递给我。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雕着花的充气打火机,先点燃自己嘴里的一支,深吸一口好让火生得更深些。再凑到我嘴边,帮我点燃我的这支,我勉强吸了一口,烟在肺里横冲直撞,惹得我想咳嗽,但我看到陈然享受的模样,便竭力忍住,憋得面色铁青。
陈然看到我这副样子,“哈哈”的笑着,说道:“老洪,不行就不要逞强嘛。”说完又对着我吐了一口烟,喷得我眼眶里、鼻腔里和脑腔里充满了爆炸般叫人厌恶的烟味。
突然,老婆从厨房里探出一个头,说道;“家里没盐了,快去买点盐吧。”
陈然吐着烟圈,接在我老婆后面说道:“快去吧,老洪。曾木可发话了哈!”
“我老婆发话了轮到你说嘛?”我忿忿地抽出口中的香烟,按灭在烟缸里,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我还以为会有“嘶嘶”的声音呢。
“去小区门口的那家买。”
“买个盐而已。”
“买个盐你还那么多废话?”
我随手套了件外套,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又从零钱罐里倒出了几枚硬币,铺在手上数了数。“一共块6钱,应该够了。”我对自己说着。
“还没走吗?别磨蹭了好吗?等着做菜呢。”见我再找钥匙,又补充道。“别拿钥匙了,快去。”
“这就走了。”我“砰”地一声拉关了门,将零钱攥在手心里,顺着灰暗的楼道快步走出了所在的单元。想到老婆和陈然单独在家,我就隐隐有种不安,于是我跳过草坪的护栏,直接翻了过去,当然引起了旁人的侧目,但我现在并不在乎。在草坪上跑着比在人行道上走要快得多,像是有人在后面推着一样。我当中又跳过了很多坑坑洼洼的小地洞,也不知道是谁这样的没有道德,竟然在茂盛的草坪上挖了一个个洞。我一边嘴里碎碎地骂着,一边脚底涂了油似的飞步。
“老板,来两袋盐。”我在门外说道。
“自己进来拿,盐在拐角堆着。”老板目不转睛地瞅着电视,左手捧着一手瓜子,右手不断地向嘴里送着。
我径直走到拐角处,随手拎起了两袋盐,手指夹着盐颠了颠。“5块钱放这儿了。”我对老板说,把硬币丢在玻璃柜台上。老板伸过手够过去硬币,低头大致打量一遍后存入收银柜里,然后又抹过头继续看电视。
“这烟怎么卖?”我指着玻璃下一包烟。
“哪一个?”终于能引起他的注意力。
“就红色的那包。多少钱?”
“50。”他拉开柜门,把那包烟摆了上来。
“我就问问不买。”我的话让他有些失望,瞪了我一眼,又将烟放回原来的位置。
“一包烟这么贵啊。”我把口袋里干瘪的烟摸了出来,眯着眼观察它,“老婆每天抽一包多,这就75了。咱们家一天才能挣多少?300?还是多少?我要是再抽烟,咱家可就没饭吃了。”我又把烟放回口袋里,又轻轻地拍了拍。“这么贵,可不能丢。”我低头看了眼手表,大概用了5分钟,心底有点窃喜。”开门,老婆。”我在门外大喊着。“我回来了。”
但是屋里什么反应都没有,我又喊了一遍。“老婆,是我。快开门,盐买回来了。”
依旧什么都没发生,门没有动静。我感觉喉咙里有点干,同时我又感受到太阳穴处也渗了一两滴汗,它们正沿着我发热的脸颊往下流着。我把盐扔在地上,抬起拳头“砰砰”地敲起门。“陈然,开门啊。陈然?”
几分钟后“吱”的一声,门打开了。开门的是我老婆。“这不来了吗?”她微笑地对我说。“干嘛这么着急?”
“你在屋里干嘛?”我质问她。“陈然呢?”
“没干嘛啊,等你买盐回来做饭呢,盐呢?”
“我问你陈然呢?”
“在屋里啊。盐呢?
“地上,自己拿。”我走到屋里想要找陈然。他正坐在餐桌前抽着一根刚点燃的烟,我盯着他的眼睛看,他有点躲闪地别过头,夹着烟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你在干嘛?”
“我没做什么,别这么紧张。老洪。”
“你别多想。”老婆拍了拍我肩膀,顺势倚在桌边盯着我看。
“怎么这么晚才开门?”
“我们没听见敲门声。”陈然抖抖烟灰。
“老婆,和我说说到底在干嘛?”
“什么都没做,别多想。”
“帮我拿把刀来。”我对老婆坚定地说。
“别做傻事,老洪。什么都没发生,只是晚了几分钟开门而已。”
“一把刀都不能给我了?还是说你们心虚了?”
“我心虚什么?”老婆推了我一把。“你别瞎说好不好?分明是你多心。”
“一把刀而已,拿给我会怎么样呢?难道在我家,我连拿把刀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陈然歪着脑袋看一眼我,起身准备去厨房,却一把被老婆按在板凳上。“陈然,别去。”
“你们?”我指着老婆,说不出话来。
“你别多想了,我去做饭了。马上好好吃饭吧,忘记这件事吧。”
“我不是孩子了好吗?”
“不是孩子了?这是什么意思?觉得我在哄你吗?”
“没有,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是你多心了,老婆。”
“谁多心了?分明是你好吗?再说了,连烟都不抽,能成熟到那儿去?”
“抽烟就代表成熟吗?你这种歪理。”我猛地拍了下桌子。“别拿我当傻子好吗?”
“什么啊?你是存心想吵架吗?”
“不,我是想让你们滚,从这儿滚出去!”
“什么,你再说一次!”
“滚!”
“你他妈的一定是疯了。”老婆把盐砸在我身上,拉起陈然的手,“砰”的一声摔门而去。
我打了下身上的灰,沉默地坐在了地上,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从口袋里摸出那根褶皱的烟,放在手里搓成整齐的条状,含在嘴里,什么味道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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