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爹是个独臂老人,也是个老庄稼把式。他的右手是在七二年农忙打稻时,被打稻机自手肘前一寸处生生切断的,当时他是生产队长,做什么事都雷厉风行,身先士卒。右手残了,他没有消沉,很快就适应了先出左手,半截右手帮忙的生活。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要用大茶壶泡茶,每天来家里喝茶的乡亲们好多,其中吴老爹更是每天必到的。他头发蓬乱,不大的眼睛里有点白多黑少,皮肤黝黑,一到夏天就光着双脚跑,而且每一步都走得那么沉重有力。他的老伴去世了,只有一个外孙和他相依为命。
我不太喜欢他,觉得他的样子很凶。他说话总是那么大声,家里也因此变得很吵。他的穿着也很破旧不堪,常常在吃饭的时候他着碗来了,母亲会在菜盘里分点菜给他,吃完了他就拿饭碗倒茶喝。
有一次在放牛回来的路上,我远远地看到他在前面走,想放慢脚步,可家里那条黄牛依旧阔步向前,一会儿就追上了他。他的裤子屁股后面有一片破布,在随着他走路的节奏一甩一甩的,大约是晃了牛的眼睛,牛竟然低头朝他的屁股抵过去,吴老爹被抵了个趔趄,刚要张口骂人,看到是我家的牛,便悻悻地说到:这年头,连畜牲都欺负穷人。
原以为这下惹祸了,看他没有发作,我提到嗓子眼的心才落了地,果然如母亲说的,茶有茶情,水有水情!
七八月里,山上有很多毛栗子、大板栗,虽然好吃,却实在难剥,尤其周身是刺的外壳,不小心就扎了手,我常常用剪刀来夹住那外壳,再拿脚踩着一掰,栗子就出来了。而吴老爹用他的光脚!
他那光着的厚厚的大脚板每年夏季都要上山下河,走在被太阳熏得发烫的青石板街上,他从从容容的,我不免惊叹他拥有世上最厚最硬的脚板。
母亲说,吴老爹一辈子都很苦,虽然看着样子有点凶,但人挺好的,性情刚正,也乐观,愿意帮助他人。也帮助过我的父母。
每年腊月杀猪的时候,母亲都要剁上几斤肉让我送给吴老爹,他的家狭小黑暗,在粮仓上面铺上被子睡觉……
他去世的时候我不在家,年底回家听母亲说,他死得很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