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世界续 第一章回家过年
大牙湾煤矿迎来了一九八五年的第三场雪。雪撕扯着冷云,与尖利的风较着劲,扑打着费劲前行的孙少平的脸。少平摸了下被打得疼的脸,那从发额斜划到眉梢的伤疤有点发红。
二十七岁的少平心里一颤:本来英俊的脸多了这么个疤痕,丑八怪能配得上金秀那样的大学生,她是那么的美丽;自己只适合在这黑黑的矿洞里去挖煤,脚踏实地地用牛一般的劳作,土地一般地奉献,让自己感觉到活得有些尊严,也许受些苦难是生活里的诗意。这样想着,心里感觉到大兴煤矿是自己的归宿。他坚毅地站在高处看着大兴煤矿,别有一番景致。
洁白的雪恰如田晓霞的白衣,把矿区里的厂房变得雕栏玉砌,高大的煤山矗立成雪山,泥污的崎岖的矿山早已被雪覆盖。只见那原野埋葬着师傅的地方有一棵腊梅在开放。少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师傅的坟前。摆上一瓶酒,点上三颗烟插在雪上。行礼后扫了一片雪坐在坟前说:“要过年了,师傅,我来看看您。我给你点上烟,敬上酒。咱俩唠唠话。家里都很好,嫂子是我姐,进了矿上接了你的班;小明很懂事;我会替你照顾他们的。前一段时间出了矿难,我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了。还是没有尽到班长的责任。我要好好地带好班里的弟兄,保好他们的安全。您说好好地休息吧。我就要回老家过年了,年后再来看您。”
少平告别了师傅,向火车站走去。回家过年的乘客把火车站快挤爆了。到处是黑压压的人,一些扛着蛇皮袋子的民工仓皇地挤着买好车票,紧捏着那硬纸板的车票往火车奔。到处是喧嚣的人群,摩肩接踵,被人挤得脚都离了地,有的人就往车窗里塞行李,斜插着身子挤上火车。
少平在车站被人流裹胁着,看到一只纤长的手正夹着前面的农民工的裢袋里的钱包,刚露出个角,少平急往前走,拍了一下他,朝那农民工喊:“大哥,我榜你提会行李吧。”那粗黑的农民工扭转身,摔开了那罪恶的手,他嘿嘿地憨厚地笑:“不用,这点行李不碍事。”那小偷恨恨地朝少平瞪了一眼,悻悻地离开。
旁边的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却牵住了少平的衣角。破衣烂衫、脏兮兮的脸,凄惨地喊:“行行好吧,可怜可怜我吧。”少平给了他一块钱,那农民工悄声对他说:“你看吧,那小孩子旁边准有个后边监视的。”少平扭头看,真是的,那小孩讨好钱后胆怯地就向不远处的一个大汉望。车站里遇到过四五个讨钱的小孩子,那大汉嘴里斜叼着一支烟,眼四处逡巡着这几个小孩。
少平悲苦地咽了口唾沫,想,这就是平凡的世界吧。有好有坏,有苦难也有幸福。哪里有岁月静好,阳光下也有罪恶。感慨着无奈登上火车,绿皮的车厢里挤得水泄不通,吵闹不断。
少平正在车厢里艰难地站着,忽听得一个女子清脆地惊喜叫着:“少平哥!”少平抬头看,却是堂妹孙卫红。少平看着整日在农田劳作的卫红,脸有菜色,皮肤黑黑的,身形瘦削,却两只黑色的辫子扎着一根鲜亮的红头绳,穿着一红色的毛衣,披着红呢绒大衣,一身挺括的西裤,脚上蹬着一双黑色皮鞋。少平心里奇怪,这时正看到胖胖的列车员检票,看着几个与卫红穿着一样的十几位姑娘嚷嚷:“检票检票!你们几个又是到广东相亲的?都一齐拿出来。”列车员一边检票一边摇头:“哎,贩什么的都有。挂羊头买狗肉,握着乡里开的相亲介绍信,相的那门子亲。”旁边的一个穿着银带着金的肥胖女人想站起来理论,却被地个尖嘴猴腮的家伙拉住。
少平使眼色给卫红,过了一会儿,卫红借上卫生间跑过来,少平跟随着。看没人跟过来。少平急促地问:“卫红,这是人贩子,你怎么跟她们一起?”卫红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悲苦,小声抽泣着依偎到少平跟前絮絮地说:“你二爸还是那样,只是整天翻着报纸看政策,看是否还能回到那吃大锅饭当权的时候。妈也什么都不做,全家的活都是我一人在地里苦苦撑,日子过得更烂包。大娘总是隔三差五地送些面和吃食衣物补贴着,奶奶您养着,还是日子过得还是烂。一家人五口实在过得恓慌。金富要跟我好,他人也很好的,时常帮我忙我家里的农活。可你二爸就是死活不同意,拆散我们两个。前些时间咱村里嫁到广东的邻村金桂来咱村,说广东人过得好,带我们去相亲。你二爸看中了媒礼钱五百元,我也想家里实在难,就同意去广东相亲了。”
少平心里悲伤,愤怒地想:二爸呀二爸,你真够浑的!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早年我爸吃糠咽菜供你上学,拉下脸皮求福军叔安排你当工人,你被开除。给你东挪西借娶亲后,把我们家逼出来的,我家借一破窑洞安身。奶奶不养蹭吃蹭喝,母亲帮你家度饥荒还欺负我妈。现在破罐子破摔懒散成性,农家活一点不干日子过成烂包,更混蛋玩意卖女儿!少平恨得额头青筋暴起!
他却脸色平静地看着懂事的卫红,抹干了她的眼泪,柔声说:“再难,你不能被人贩子去。这事你听我的,下一站你偷偷地下车,我到另一列车厢下车。金桂以后到村里要人,让她来找我!”少平坚定地说,使劲的握了下卫红的手,故作轻松地说:“没事,有哥。你按哥说的办,洗把脸,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以后哥给你和二爸找个活做,日子会过好的。金富的事,我给二爸说。”卫红心里才有点信托,她依赖地看着成熟稳重的少平,心里感到暖暖的。
到了下一站时,少平端着一碗方便面,装着不小心的样子泼了那尖嘴猴腮的一衣服,那家伙大怒,揪着少平不放,骂着:“瞎了你的狗眼,走路不会看着,泼了我一身。”少平装着嬉皮笑脸地说:“车猛一停,后边的人猛一往前撞,汤就洒了,浇你身上了。这也不能全怨我,对不?”二人高一声低一声地争吵,闹成一锅粥。
卫平瞅准时机偷偷溜下车,少平看她下了车,拿出几十元钱赔礼道歉。那尖嘴猴腮很感觉沾了光,兴奋地数了又数那把钱。少平急忙走到前面的车厢门口下了车,找着卫红,拽着她快速出了车站,躲到一家宾馆里多时。
少平偷偷地看没人追过来,才拦了一个开往自家县城的长途汽车,往家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