桶叔是租住在隔壁村邻居空置老房子的外乡人。说是外乡人,其实也不远,五六十公里而已。桶叔五十岁左右,个子比我緌,一米六五左右,黑黑瘦度的,经常皮带束着白衬衫,下面是蓝色的牛仔裤,脚穿一双牛凉,在一个民营的雷剧戏班子吹唢呐。
依我小孩的对他的称呼,我也叫他桶叔,因为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没有走乡串村演出时,总在房子里擦拭玩弄他的唢呐。或者看些纸质发黄的武侠小说。村里几个七八岁的调皮小孩子,总喜欢在他门口齐喊,“阿桶阿桶,大饭桶。阿桶阿桶,挑尿桶!”然后一哄而散。他也没有生气,担心顽童趺倒,忙着说“慢点走,慢点”,小孩反而跑得更快。
每年的农历三月廿二妈祖的生日。许多村庄都唱雷剧,游神,庆贺妈祖的芳辰。我见识桶叔吹唢呐的技巧,是在村里的文化楼上。他吹的战马嘶鸣,小孩啼哭声音太绝了。喜庆时,他的手指轻快上下跳跃,腮帮一鼓一翕,喇叭裤口帮着脑袋大幅度揺晃,底气十足,神彩飞扬。悲伤时,那音调催人泪下,过耳难忘。
村子中央的古榕下,父老们总会石凳上聊些时事生活等。大婶大娘也会聊些东家长,西家短,南村媳妇摔个碗,北村寡妇偷了汉。
十多年前,桶叔来隔壁村时已是过剩青年,我问他,“桶叔,怎么还不找个女朋友结婚,你剧团里那么多年轻的丫鬟”?
桶叔苦笑地说,“没钱,找不到啊,不找了。”眉宇间似乎埋藏了许多故事。
“桶叔,农村的白事你去吹唢呐不?”
“不去,那钱不去挣,场面哭哭啼啼的”。桶叔回答得干脆,毫不犹豫。
半年后,桶叔就啪啪打脸了。桶叔住的房子,右边巷子一位八十多岁的五保户老人过世了。那是腊月十八,就是五保户五个七的法事。天气非常寒,北风吹卷着纸钱的灰烬,回处飘荡。老人的宗亲只想简单完事,毕竟快过年了,老人也没有什么遗产。没请道士做法事。他来了,桶叔来了。一进老人灵堂,用一白纱缠在左胳膊上,叩头拜了三拜,双手举—小杯酒,奠完洒在地上,起身用清水洗脸,搬过一板凳,从盒子里拿出唢呐组装,试下音,独自地吹起来。那声音如诉如泣,如冬天小河流淌的哽咽,如秋天飘零落叶的叹息。逝者如斯,尘归尘,土归土!没有唢呐送不走的亡魂。
老人的宗亲听着调子,红着眼,想着老人孤苦伶仃过一生,也吁嘘感慨万千。多亏了桶叔用朴素的唢呐送老人一程。
桶叔吹了两个钟,吹得嘴唇都裂了,眼睛也红了。沉稳舒缓幽长的声调,声声慢,声声咽,在暮霭沉沉的寒冬里,悲怆薄凉。
后来,桶叔告诉我,做完法事,老人的宗亲封了一个大红包给他,他不要,只拿了一包红双喜的香烟和一块钱。再后来,听说桶叔娶了一个38岁二婚带一女孩的女人,回到他的家乡生活。
祝福桶叔的生活越来越好,一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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