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更迭，鲜活的夏日唯独让人钟情。或许是因为，“甜蜜的事，有一大半都发生在夏天”。

如此，若是有人将他的夏日时时刻刻分享与你，大抵是在绕着弯儿表达爱意。

就像橘子海在《夏日漱石》里唱的那样，“亲爱的，我的整个盛夏都在你掌心。”

小满是24个节气里的第8个节气，也是夏天的第2个节气。“夏满芒夏暑相连”这个满已经到了，每年5月21号前后，太阳到达黄经60度的时候，咱们迎来了小满。“四月中，小满者，物至于此小得盈满。”你看《月令七十二候集解》里面这句话，让人多欢喜啊。就是阴历的四月中旬，小满时节到了，凡事是小小的丰盈饱满，小小的但是它还是饱满了，那些谷物开始抽尖了，夏熟作物的那个籽逐渐地饱满了，但是离真正的收成又差着些时日，还没有完全成熟。这就像是家里有一个十五六的半大小子、半大姑娘，你看着他（她）就快成人了，你看着小子嘴唇上渐渐地出点毛茸茸的胡须了，你看着这个姑娘体态逐渐地像一个大孩子了，然后你看着他还跟父母有依恋，还能撒娇。哎呀，你觉得他马上要长大，又有那种欣喜，但同时又对他小时候的眷恋，大概这就是农民看着夏熟作物逐渐谷粒饱满起来的那种喜悦吧。也就是说小满，逐渐的看得见的喜悦丰盈饱满起来，这还不是一种最美的心情吗？

谚语说“小满三日望麦黄，小满十日满地黄。”你看现在如果大家去踏青，已经不再像早春的时候是为了看花了，其实看看乡村的田园，已经是麦浪翻滚了，金灿灿的麦田已经闪闪发光了。越过一阵子时间，我们就越能感受到丰收的那些消息在风里在传播了。比如说再过那么一周、十天的，空气里就开始弥漫特别清香的麦子味了，所以小满是一个反映农作物受气候变化影响的节气，那这个时候要有充沛的雨水，也就是说“小满不满，芒种不管”，小满的时候如果田里头水不满的话，到芒种的时候就没有办法插水稻了。所以小满是谷粒的饱满，也是雨水的饱满，这是其到天时，这也是人对于整个农耕天候，他的一种赞叹，一种小小的喜悦。

小满就是一种舒适，“适”这个字很有说法，从“适”字的结构来分析，适，从辵，从啇。“啇”义为“看准的”“照准的”。“辵”与“啇”联合起来表示“往目标方向走”。因此“适”其实是一个目的性很强的字，也似乎因为目标坚定，且与自我契合，所以内心也安稳，走得一点儿也不慌忙，甚至还很愉快。人们常说的“闲适”或许可以反过来读成“适闲”——有了自适的目标，走起来才会比较从容悠闲。

当然小满这个时候，天还不是太热，但是也已经不至于再回到那种倒春寒了，这是一个最美的时间。欧阳修写过题为《小满》的绝句，“夜莺啼绿柳，皓月醒长空。最爱垄头麦，迎风笑落红。”你看这个时候，百花渐落，麦子茁壮生长，这个时候天空的皓月显得特别精神，这个时候的柳丝盈盈的绿意也不再瑟缩，这个时候春花已经开始凋零，但是换来了麦子的收成，人心里更有底气，就是冠尖饱满的那个麦子，你看欧阳修用了一个词叫做“笑”，麦子会笑，那是人心里边有笑啊。

小满的三候，一候苦菜秀，二候靡草死，三候小暑至。先来说苦菜秀，我们小时候读过著名的小说《苦菜花》，这里面是讲革命战争时期，贫苦人家的女孩子是怎么成长起来的，说她从小吃苦，但是苦菜花一样的命运，也是会迎来自己的春天、迎来自己价值的。所以我们对苦菜花一直觉得是一个褒义词，当然小满吃苦菜，苦菜本身是野菜，在小满这个时候最好吃，春秋两季可以采摘，这个时候它正是青青亮亮、鲜鲜嫩嫩，很肥美的时候。《诗经·唐风·采苓》里面就说，“采苦，采苦，首阳之下”，在首阳山下采摘苦菜。其实为什么要采这个苦菜呢，是因为苦菜那个时候可不是像现在，当做一个尝鲜的菜，它是救荒的充饥的粮食啊。所以过去歌谣曾经唱过，“春风吹，苦菜长，荒滩满地是粮仓。”也就是说把这个苦菜是当做充饥的，因为这个时候新麦子没下来，也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如果要是真吃不上饭了，遍地的苦菜也是可以填肚皮的。传说王宝钏苦守寒窑18年，年年到了这个时节就是吃苦菜的，当然为了说王宝钏在青春大好的年华，丈夫去从军了，等过了自己整个最好的岁月，过得孤苦啊。当然我们也相信，在春天她一个女人家，没有粮食，种不了太多的地，她真的是可能就去吃苦菜充饥的。

当然按现在看来，苦菜它是有药用价值的，李时珍就管它叫“天香菜”，它的学名叫败降草，因为这种草药有清凉、解毒这些功效，《本草纲目》里面引用《洞天保生录》的话说，“夏三月宜食苦，能益心和血通气也。”就是整个夏天这三个月，人多吃点苦的东西，没有坏处，因为夏天心火旺，吃苦东西是排毒的。大家都知道到了夏天，餐桌上往往会有凉拌苦瓜，或者是鸡蛋炒苦瓜，都会很清淡，让你吃一点苦菜败心火。所以夏天人气燥，嘴里面清淡一点，凉凉血、降降火，让人没那么多燥气，是好事。当然按照中国文化的说法，春天应该多吃酸，夏天应该多吃苦，秋天，因为整个阳气开始往下走了，才能吃点辣，那么冬天可以漫长的时日里吃点咸的，有力气。但是你看没有提倡春天、夏天多吃辣的，现在各种麻辣烫、小龙虾、辣火锅，很多人就说夏天吃不下东西，得多吃点辣的，其实错了，这个时候可别再给自己上火了。过去多吃苦菜，多喝汤，多温补，都是要去一去人心里的燥气，还有就是胃肠的积热，没听说在这个季节容易得皮肤病吗，其实就是因为太多的干肥油腻积下来化不掉，你看皮肤上开始起一些痘，代谢不掉，因为夏天本来日晒就强，紫外线就刺激皮肤，然后皮肤本来就不通气，很多女孩子一出门子第一件事就是防晒，那么你再加上人再吃很多的油腻的东西，那可不就脸上容易冒痘痘，人容易冒脾气嘛。所以这件事得用减法，得吃一点苦，而不能再吃辛辣。所以今天说吃苦苦菜，还是有道理的。

二候靡草死，靡草是什么，就是原来喜阴的那些枝条细软的小草，它开始在阳光底下逐渐地被晒死了。《礼记》解释靡草，“草之枝叶而靡细者”，太阳太毒了，细细的这个小草，在越来越盛的阳气底下，晒死了，这就是夏天转向极盛的一个标志。所以我们也知道，这个时候南北的温差开始缩小了，暴雨越来越多了。

第三候，小暑至。后来在《金史志》里面改成叫麦秋至，一个意思。在《月令》里面说，“麦秋至在四月，小暑至在五月，小满为四月之中气，故易之。”也就是说人在抢麦秋的时候，收夏季作物的时候，天时也火辣辣的就热起来了，也就是说这个时候虽然暑夏，但是已经在抢麦子，已经在收夏季的作物了。这个就是大家的一种观察，这里面其实也是人跟着天时之间的一种调整。当然大家说，现在的米面粮食，四季全都可以不断，但是我们有多久没有尝到那种麦子香，就是你吃这个馒头里边，一般掰开了，你舍不得就菜，直接就吃那样热腾腾的麦子香。我有时候会想，我小的时候，我姥姥给我、表哥蒸大馒头，姥姥那个时候还会说，新麦子下来了，到这个时候尝一口麦子香。那个时候家里头好像没有现在这么丰盛的菜，都是大白馒头蒸出来，一掰四瓣，上面要么就是撒上绵白糖，要么就是抹上花生酱，然后热腾腾的，给这小孙女、外孙女，一人掰一块，一口咬下去，要么就是芝麻酱的香气裹着新麦子香，要不就是白糖绕在舌尖的甜裹着新麦子香，那种热气和香气，我到现在都是眷恋的，但是真的吃不到了。就是从超市现在买回来的富强粉的白面馒头，不管你是用微波炉还是上蒸屉，出来以后热还是热的，充饥也还是没问题的，但是那个萦绕着季节收成喜悦的麦子香，已经开始远离了。

当然在小满的这个时候，过去是有好多习俗的，江南有个说法“小满动三车”，指水车、纺车和油车。那大家就踏水车要翻水，因为不是说了嘛，庄稼需要水呀。还有，油车是什么，就是油菜花谢了，收割下来的油菜籽需要大家去冲打，去做那个也是香香的新鲜的菜籽油；再有就是动纺车，是纺什么，其实先是缫丝，就是蚕宝宝要结茧了。《清嘉录》里面说“小满乍来，蚕妇煮茧，治车缫丝，昼夜操作。”所以你看，那个时候男人在外面踩水车，女人在家里面缫丝，还有摇纺车，另外还有冲打菜籽油的油车，江南的地方在这个季节里面，是一片忙碌，但是人就还是有那种小小的满足，因为你能看得着收成了。过去在这个时候，还是会祭这些车神的，那就是大家都是愿意求一个好的彩头，所以祭祀并不复杂。比如说白水一杯，祭祀的时候往田里一泼，就祝愿水源永旺、雨水充足。你看，这个其实就是一个简单的祈祷。

当然小满这一天还祭什么呢，祭蚕虫。大家说这个蚕宝宝也上得了祭祀啊，因为过去中国人管蚕叫天物，就是因为它娇宠、特别难养活，所以大家就传说小满是蚕神的日子，它的气温、湿度，桑叶是熟的、干的、湿的，还是长得不足的，都影响蚕的生长。而小满这个季节，幼蚕刚孵出来，桑叶生长也在最重要的节点，所以就要祭一祭蚕神。这个时候人们都会用米粉、面粉，做成蚕茧一样的小吃，大家聚在一起，或蒸或煮或炸，吃的这个面做的小蚕茧，哎呀，就觉得今年能够丰收蚕茧了。我记得在我小学的时候，那时的孩子特别流行养蚕，我们的小学常识老师，总是给我们弄来桑叶，让我们养蚕宝宝，然后我们就看着那个小白虫子在肥大的桑叶上爬、蠕动，然后那个桑叶就被吃掉，然后蚕宝宝就开始结一个一个的小茧，这个在我小学的记忆中，印象特别特别深。当然我现在看见我的孩子在上学的时候，他们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做PPT了，他们很小的时候就在网上去查各式各样的生物的道理了，他们学的一定比我们那个时候要深得多，但是我没有看见他养蚕宝宝。我看现在就是孩子们对这些生物的直接接触越来越少了，其实真的是希望在天时里面能够生长什么，还让城里的还有点接触。你看过去的人，管个蚕都叫天物，都一直在追寻着天时里的天道，养育起人的天良，祈祝可以有美美的天意，来保佑这样的收成，这不就是天人合一，顺天应物，这样的一个心，他是有敬畏的、有谦恭的，也有这种喜悦。

所以说到这样一个顺天应物，走在天时里，我想起来我在跟学生们说，今天小满，就有一个孩子在课堂上问过我，他说“老师，有大满吗？”我说“没有啊。”然后这个女孩就说“有小暑、有大暑，有小雪、有大雪，有小寒、有大寒，那为什么有小满，没有大满？”哎呀，我忽然觉得，这是一个这么好的问题呀。小满，这何尝不是一种哲学，不是一种态度啊。什么是满，《说文解字》说“满者，盈溢也。”就是满到东西要流出来了，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水满了往外流，月满了就要又重新走向亏损。所以中国文化中讲中庸之道，忌讳太满。所以就像佛家也说，最美好的状态叫做“花未全开月未圆”，就是离那个大满、至极的圆满，要有意识地保留一定的分寸，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极限，一旦达到甚至想要超过这个极限，就会走向反面，趋于衰落、转向对立面，这才是中国人说的“满招损，谦受益”。所以物极必反，中国人只设小满，不设大满。这也就是告诉你，能够看着那个盈盈的谷物抽浆的喜悦，是我们抓得住的心里幸福圆满的状态。至于想着说我抽个奖，一定就中了头彩，我去选个秀一下就成了明星，那些大满，原本不是中国人幸福的方式。

大家知道，日本的作家村上春树创造过一个词，叫“小确幸”，就是指那些小而确定的幸福，它可能就持续个几秒钟、一分钟，有时候那个浅浅的喜悦在你心里半天，但是如果你这一天里面，能够找到很多小确幸，这个时光就不再是流淌过去的光阴而已，它会因为你的个人体验，充满了那些蜜蜜的、盈盈的、小小的幸福。村上春树自己在文章里面曾经写过什么叫小确幸呢，他说“一边听勃拉姆斯的室内乐，一边凝视秋日午后的阳光在白色的纸糊拉窗上描绘树叶的影子；在鳗鱼餐馆等鳗鱼端来时间里独自喝着啤酒看杂志；闻刚买回来的“布鲁斯兄弟”棉质衬衫的气味和体味它的手感……”。所有这一切你不觉得太琐细了吗，太平常了吗，但是这就是村上说的小确幸。可以说认真地、有趣地对待生活里那些细节，其实你会不经意间就碰到了生活里边的乐趣，这样的日子是我们真正过到的日子，而不仅仅是流光。

所以小满是个好节气，小小的满足，让你喜悦，让你珍惜，怀着那么一点不易察觉的微笑，像揣着心里一个小小的浅浅的秘密，无论是看着眼前的麦穗，还是看着长大的孩子，你这一刻会知道，小满是一种幸福的状态。所以在中国的节气里有一种时光叫小满，在中国人的生活里有一种幸福的状态也叫小满。周末了，下一周大家还会忙碌，也还会心烦，那就吃点苦菜，喝点苦茶，放低一点平常心，跟着这个节气去寻找一下，有一种幸福的状态叫小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