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八月初六
苏州河是我记忆深处的一条河。
小时候住在上海的长宁支路，家附近有座曹杨路桥，老人们都喜欢称呼它原来的名字 —— 三官堂桥。
三官堂桥下，正是蜿蜒曲折的苏州河。河的两岸，伫立着一排工厂和民宅。
年幼的我，性格内向不善与人交流，总喜欢一个人自娱自乐。常常在晚餐后，去三官堂桥那儿晃晃。然后从桥的一端到另一端，来来回回走上个几遍。现在回想起来，这些行为毫不无聊，但儿时的我却乐在其中。
记忆中的三官堂桥，总是热闹非凡。桥正中的大马路，每日车辆熙熙攘攘。而大桥人行道的中央，才是这座桥最兴旺的部分，往往人头攒动，如同节日。
那个时候，大家都貌似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就是喜欢趴在桥柱上，观看着苏州河上川流不息的船只，感受着迎面吹来阵阵腥臭气味 —— 那是当时苏州河的专属味道，在大整治之前可谓是一条臭水河，河水永远黑乎乎的，河面上总是漂浮着垃圾。可就算是这么臭这么脏的河，每天的光顾客却络绎不绝，有人更是霸占着绝佳的观光位置，一站就是好久。
年少无知的我也喜欢凑热闹，每次都跟风捂着鼻子在桥中央呆上一会儿，心里却一直有个问号：为啥大家都没事喜欢聚集在臭水河上，难道不觉得臭？
说实话，当时的苏州河上毫无美丽风景可赏，除了垃圾，就是鸣着汽笛的货船。从桥上放眼望去，一艘艘货船，船上装着煤炭，缓缓地驶来，又缓缓地驶去。甲板上，跑船人的世界尽在眼皮底下，一清二楚。他们在甲板上吃饭，洗洗涮涮，杀鸡宰鸭，抽烟聊天，谈笑风生。他们的存在，构成了苏州河上流动的人间烟火。
那些个跑船人，离我那么的近，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到他们的世界。而我也似乎离他们那么的近，他们一抬头，就能清晰瞧见在桥上驻足发呆的我。
那时的我，对跑船人的生活充满好奇之心，觉得他们随着货船渐渐地远去，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站，风雨兼程，以船为家，看遍这一路两岸的春夏秋冬，似乎永远都没有终点。他们的岁月沧桑，被滚滚河流所吞噬，消失在轰隆隆的汽笛声中。
许多年后，从一张电影《苏州河》的DVD中所附的纪录片里，重温了儿时所目睹的场景，片中所纪录的苏州河上跑船人生活的一点一滴，比我印象里的更加细微透彻。当年情景通过影像一一重现，这正是我们对于90年代苏州河的共同回忆。
如今，我偶尔还会去三官堂桥转悠。现在的苏州河，已不再黑臭，经过多年的整治工作，慢慢变得清澈起来。河两岸的工厂以及老旧民宅已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商品房和漂亮的景观道。和许多年前一样，桥上的车辆依旧来来往往，桥下的苏州河依旧连绵蜿蜒，而桥上的行人却不再驻足停留，河上也不见穿梭繁忙的货船。
少了热情的欣赏观众，白天的苏州河犹如一面大镜子，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显得格外落寞。然而一到夜晚，沿岸的景观道上，那些当年喜欢在大桥上扎闹猛的姑娘小伙们，成了如今晚上在河边翩翩起舞的阿姨爷叔们。苏州河畔居民的夜生活，比起往日来，更加悠然精彩。他们的青春年华，也随着昔日跑船人的大货船，轰隆隆地驶往了无尽的远方。
半年前的一个傍晚，我乘坐公交车经过武宁路桥，那是另一座架在苏州河上的桥梁，经过近几年的重新修建，现今的武宁路桥格外漂亮，外观模仿巴黎的亚历山大三世桥而造，依靠灯光效应，在暮色下尤其金碧辉煌。
突然，后座传来孩童的声音 —— “妈妈，快看，有海鸥！”
跟随着这清脆的声音，我也将视线转移至窗外，一幅惊艳的“苏州河夕照”顿时映入眼帘：夕阳染红了大片天空，漫天红霞朵朵，金色河面的上空，有两只矫健的海鸥，正飞向波光粼粼的远方。
这大概是，从小到大，苏州河在我心里最美丽的一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