怅卧新春白袷衣,白门寥落意多违。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远路应悲春晼晚,残宵犹得梦依稀。
玉珰缄札何由达,万里云罗一雁飞。
——唐 李商隐 《春雨》
从古至今,写春雨的诗文不计其数。其中多为颂扬春雨的可爱与美好。譬如“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的飘逸,譬如“报道先生归去也,杏花春雨江南”的清新,譬如“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舒朗。
最为有名的莫过于: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相比之下,李商隐却有不同。“大言不惭”以“春雨”为题,却不细细写春雨;毫不顾忌写春雨,却带上无边伤感。
闲居家中,白衣怅惘。新春时分,春雨霏霏。只是,白门相会处,人曾见,今不见。意曾丰,今寥落。落雨,雨落,着陆,入心。红楼不远,隔雨相望,只是向往。雨珠成串,如珠帘,飘飞,旋转,飘在灯前,落在灯上。灯不亮,为雨势所阻,更觉昏暗。
雨登堂入室,风一往无前。我,在外。苦等不得,欲见不见,归去,独自归去。路近吗?路远吗?路,走着,忘了。春在吗?春来了。又走了?就如梦里依稀有倩影,却只是梦。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醒来,不愿醒来,毕竟醒来。我买了玉珰一对,铮铮有声,清亮可爱。只是,它们如何能够到你身边?只能盼望着,盼望着万里云天,鸿雁高飞,寄托传递。可是,一只大雁真的能到吗?或许几只够吧。只是一只尚且未必会送,如何央浼更多?那白门寥落,那雨珠飘灯,那残梦竟醒,那孤雁单飞呀。
新春却在日暮夕,春雨如哭诗如啼。佳人相遇今不在,云罗雁飞何依依?一首情诗,一首细腻温婉的情诗。李商隐,一生诗歌颇多佳作,而诗意却殊难尽解。如此《春雨》一诗,却似乎颇为完整地表达了对女子的相思之情。
或者,李商隐从未想过要故意将情感意境说得朦胧难解,只是内心情感本是复杂而难以尽言,不愿过多雕琢,顺其自然写下,就成了意蕴丰富的作品。而此篇依旧如此。只不过幸运的是,于女子的爱恋相思之情,在此间淋漓表达。李商隐,亦非做作之人也。
晚唐之际,风云已变。盛唐气象早已不在,战乱和腐败合作侵蚀着政府和生活的肌体。敏感的李商隐在如此的环境下,不敢言不愿言不能言,却深深地感触到这些不是那么美好的事物。因此,其诗文多朦胧恍惚,不可捉摸。或者,如此诗,谈情说爱耳。
可自屈原始,以男女情爱比喻君臣便已滥觞,何况晚唐之际?
女子,或真是女子,或只是物象,本质是曾经追求的梦想,如今期待的良臣明君。或者,什么也不是。只是春雨淅淅沥沥,天光暮暮沉沉,心中念念想想出的一个故事,一段情缘。
或者,他自己也不清楚。顺笔写下,顺情流下,诗文自成。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唐代诗人中不乏“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者,但真论行者,心之行者,或者还是李商隐。飘在空中,留在人间。似在云上,如走深渊。无人知其笔墨所及确指何处,其中或许也包括自己。
人生逆旅,行走人间。一切都是恍惚,万般都是朦胧,依稀如自雨中观,迷惘似从雾里看。此一生,何如?
不由想起曹文轩的《疲惫的小号》中的“他”。救了弃婴,毁了一生。崇高吗?卑贱吗?后悔吗?解脱吗?奋起飞翔,再次跌落;昔日荣光,尽成荒唐。希望不在,人间无恙。因为只是他希望不在,并非人间。但,重新选择,会抱起那个弃婴吗?会在那场盛大音乐会后,身披一身光芒后走向黑暗吗?此一生,何如?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行人天地,行行不止。亦是天行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