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宋）蒋捷《虞美人·听雨》

      焦躁无计的暑假中，为儿子高中去向发愁。打听到一老乡在省城教育上数十年，虽素未谋面，想自报家门，他应该知道绝非冒名胡言。遂简书一封与他，也未电话礼节再言，一者未刻意打听他的电话。二者素不相识，本为情急唐突之举，不敢奢求回复佳音，若老乡不当回事儿，也免失颜面，就当多此一举、无望之举吧！

      谁知老乡大哥十来年教学生涯，教育情怀浓郁。接信后，就我信中提及相关人士问询求实，也为我替儿学业着想肺腑言感动，迅疾回复：现有省城某校招聘，可于第二日到校试讲。回信和启程日来的让人猝不及防，对于没独自出过远门，仅有两次省城之行的我，无人陪伴寸步难行。于是，老公安顿好工作，请假陪我火速赶往省城。

      风尘仆仆赶到已近中午，与老公省城同学事先取得联系。因他熟悉方位路线，先预订了住处。老公同学妻见我衣服寒碜，遂建议陪我去附近商场选购上得台面的衣服。不起眼一套衣裙，花去五百多元，那年我月工资四百多元，不是怕人低看，怎也舍不得。换上新衣裙，不觉好看，乡村土妞仍就是土，那融进骨子里三十多年的乡土气息呀！洗不去褪不掉！

      没有课本，没有资料，没有熟人引荐陪同，甚至没有任何信息，只有老公陪伴。下午四、五点时，惴惴然走进陌生校园，于教务处主任手里接过两张复印的课文，天哪！懵！一首何其芳的《秋天》，没见过没读过，我孤陋寡闻得以为全省教材统一版本，省城中学课本和我们地市级一样。慌神儿之际，天佑神助，在我之前已试讲多人，看看时间已晚，学校招聘处决定，剩下几人第二日上午接着试讲。谢天谢地！给了我一晚上备课时间。

      第二日试讲后，自觉超水平发挥，感觉不错！讲台下，那至今犹记的几双明亮和善的眼睛让我不怯反倒有几分想亲近感。感谢至今仍为好同事、知己的你们，接纳、包容我的不足！感谢台下那亲切鼓励的双眼！哦，莫非十几年前初识的那一眼，注定今生今世的同事知己缘？于是，我相信了能量场，也许那时那刻的你我，那时那地的我和这个校园，在心理的场域间是契合的、融合的。所以，虽是一个极陌生的城市和学校，我一直心存向往和热爱，以致抛家别亲、义无反顾、以身相许，而且至今痴情如昨。

省城――我的第二故乡！

二中――我永远的精神家园！

    试讲过后，没有听课的反馈意见，没有任何录用与否的暗示性语言，有的是程序化的临别交待：等候通知！我明白：听课老师要反馈，学校要研究权衡，全面考虑。没抱过多期待，我知道奢望毕竟是奢望，以虔诚、敬畏之心等待！

      可虽无只言片语肯定，一趟省城之行，倒增强我不少自信。见大世面的人，胆儿竟然壮起来。回家第二日，无意中听住我隔壁的学校领导，从我房后路过时，和某同事边走边聊我市某校正招聘老师之事。兴奋中，第二日便赶往该校应聘，抽讲课文竟是我曾讲过公开课的《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暗喜，真是一个畅快淋漓！

      讲课结束，一番肯定和赞扬，但很遗憾我是招聘六天来，六十多个试讲者的最后一位。遗憾！来的太晚，学校已经定过了，并真诚推荐我去另一学校，说那儿正招骋。被当场告知没聘上，我一点儿没有失落，反倒很感谢他的真诚。反正我淋漓尽致的发挥了，我获得了空前的自我认可和肯定，这于我意义非凡。而且，事后想想，我反倒有几分庆幸，若先被那个学校聘用，也便没有我今天的人生。因为那是我市初高中一体的最好的学校，也是儿子没来省城前首选的学校。所以，能被那所学校录用，一切皆可万全，一切皆是我、老公和儿子乐于接受的变动。

      可人生没有如果，一切天定！之后七八日平静的心绪和生活中，省城学校打来电话：试讲通过，明日来校面试。即刻又和老公起程，过了面试关，下面是开学前，新进教师的为期一周的培训。一切来的猝不及防，不容任何犹豫和思考的过程，水推船行，运助天定。

      现在思来，做为决策者的父母尚且被动逐流，有猝不及防的慌乱盲从，又有谁能顾及一个十三岁孩子被连根拔起的惊惧反应？摇头叹息：没有！好像孩子随父母，毋庸置疑，不容商量。谁能想过孩子也有他自己的想法和感情？他也该被告知和尊重，甚至他有权选择反对和不接受。反正，任何人无权决定他人的人生。即使你是父母，不经过孩子同意，也无权粗暴决定。

    此时，深深理解和怜惜，当初儿子柔弱的心灵接受这一父母的决定，曾经历过怎样痛苦挣扎的心路历程，这于他何尝不是一种伤害？

    生命从来就该被尊重和理解，哪怕是你的孩子，哪怕你任何打着爱他名义的决定，只要是不和他沟通的行动，统统值得反省。

    事隔十四年后的今天，我和儿子真诚道声：抱歉！儿子，毕竟父母事先都没学习做父母，所以，我们今天仍要为做好父母终生践行。

                2017.8.3

          雁北飞（二）

醉拍春衫惜旧香。天将离恨恼疏狂。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

云渺渺，水茫茫。征人归路许多长。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

――宋·晏几道《鹧鸪天·醉拍春衫惜旧香》

      简书我之陈年旧事酣畅淋漓地写到第三章，原本畅达惬意。第三章的开篇与第二章的内容也对接自然随意。可到了这段离现有人事太近的真实，我却没了动笔的勇气。

      怕伤谁吗？自己的生活原本和别人没有关系，喜怒哀乐不过是自己在编剧。每个人都活在自己心中真实的世界里，对别人不过是风景、幻像，顶多一幅不相干的图画而已，我又何必多情自恋的自以为是，幻想活在别人的世界里？

      铺纸秉笔，觉察自谑：说什么怕伤别人？怕伤自己才是真的！所有的托辞，不过是为了掩盖内心的真实。究其实质，时日太近，我还没有勇气回眸面对一段血泪斑斑的足迹。扒开血淋淋的伤口，我怕自己没有缝合的能力，也担心刚挣扎站立的勇气，会垮塌下去。

      看到了，走出去！

      零三年的夏日，从未有过远行经历的我，携带年满十三岁的儿子，被生活、被命运裹挟着卷入陌生城市的洪流，从此，故乡、故居、亲友，连同三十多年的甜蜜和忧伤，一同被甩在脑后、梦中。旧有的模式、圈子被斩断的那么彻底、干净，果真有摧古拉朽、破釜沉舟的气魄和胆量。和旧生活诀别，我那时何等的自豪和被自己感动，说不定还悄悄为自己涕泪一场呢！新生活开启得望旧尘而不及，却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未知。独自开启一段前途未卜的生活，是令人惧怕的，这在一个墨守成规、粗鄙短视的乡下丫头生活字典里，不曾见闻。只凭着为儿子学业着想的一腔冲动而铤而走险，可冲动之后的严酷现实，却是我始料不及，也没能力预见的。

      于是，我和儿子一样开始恓惶、颤栗。儿子的恐惧和愤怒便是沉默和压抑，我使尽本就不多的心机茫然应对一抹黑的人事环境和全新的工作之外，就是拼命的诉说思念和无计的叹息。和老公是不说丧气话的，他那里已是浮萍样的漂零、孤苦与无依，再说我执意做出的勇敢决定，岂能不负责地自扇耳光！压抑无助与委屈只向暗夜枕边泣语。

    生活上的粗陋于我和儿子也许是屈辱与伤害。恩赐一间陋室已是奢侈，还好，不是风言的某领导鄙夷时安排的楼梯间。可生活用水怎能取自卫生间？为生活，为儿子，忍辱含垢，隐忍！熬煎！直到一年后搬离。尽管仍是一间房，但总算生活用水与卫生间分离，过上文明人生活儿那会儿，我很是心悦和兴奋，以致于与儿子肩驮背扛，在狭长的小巷往返十来趟，夜晚实在没力气搬床了，与儿子在一张临时搭起的床板上对付一夜。却不知后来儿子谈起这一段生活时，最深恶痛绝的就是这间房，他言说夜夜失眠厉害，现在想来他那是环境适应障碍呀！我那时，自己隐忧苦楚已自顾不暇，可曾体谅一个自觉还算优越环境中长大的十三岁的孩子，一下子被不由分说、莫名其妙抛入穷山恶水中的心理落差？我夜晚兀自忧戚时，可曾听到儿子夜晚不眠时，辗转床榻的叹息与无奈？

      呜呼！无法可想，我那太过懂事与早熟的小人儿。

                  2017.1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