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里猜拳行令的喧闹声越来越大。那扇门半开半掩，屋子里的几个男人早已喝得面红耳赤，有人团着大舌头大声嚷嚷着什么。
齐凡站在走廊上，此时他的右手再一次伸向面前的房门，紧接着又下意识缩了回来。他偏头从门缝里瞧去，只见好友冯辉胀红着脸，举着杯子向身边那个大腹便便的秃头男人敬酒。
“麻烦让一下。”
一个年轻的服务员来到齐凡身边，他的手里正端着放满菜肴的托盘。
“不好意思。”齐凡慌忙闪到一边道，“我想请你帮忙叫个人……”
“哪个？”
“就是端着杯子敬酒的那个。”
齐凡从门缝里指着冯辉，对服务员说道。
服务员点头答应了他，随后走进了包间。
大约十几分钟后，服务员提着空托盘走了出来，并随手拉紧了房门。齐凡凑上前时服务员说：“那个人我给你叫了，他说现在没时间见你……”
齐凡一愣，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服务员抿了抿嘴，继续道：“那人要你先回去，他晚上到宿舍找你。”
齐凡再次愣了一下，向服务员道谢后，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低头慢慢向楼梯间走去。
今天工地难得放一天假，昨晚齐凡便去找了好友冯辉，对他说哥们儿明天下午去饭馆聚餐，俩人好好喝它几杯。冯辉说，你挣点钱不容易，去饭馆就免了吧。干脆你去熟食店买点小菜，咱哥俩就在你们宿舍喝……
于是，齐凡在下午去熟食店买了几袋小菜，返回路过烟酒店时，他一咬牙，花几百元买了瓶好酒。
想当年，齐凡还在家里没出门打工时，多少个落霞漫天的黄昏，他在院坝里摆着那张破旧的木方桌，支上两把木椅子，随后叫来住在他家几十米远的好友冯辉，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喝得不亦乐乎。
木桌上，摆着一壶苞谷老烧；一盘炒白菜；一碟油炸花生米。
往往，两个年轻小伙在迷人的霞光中喝得酩酊大醉。
那年开春，齐凡和冯辉决定走出大山，到异乡城市寻点活干。他俩一路北上，最后在这座紧邻黄河边的城市落脚。俩人在一家建筑公司干活，从钢筋小工再到大工，后来学了电焊技术，成了钢筋“对焊”工人。
有一段时间，公司里缺少监理人员。因为冯辉念过高中，便被公司相中，发了几本书让他自学，第二年他就通过考试，拿了“工程监理资格证”，成了公司里的正式员工；齐凡初中毕业，好事自然落不到头上，他依旧在工地上干“对焊”工。
而现在，冯辉经过几年的拼博，已升至这家建筑公司的“工程总监”了。
齐凡闷闷不乐回到宿舍，坐下后他瞧着桌子上的那瓶包装精美的好酒定定发呆，曾经的好哥们儿忙啊，自己想与他聚聚喝点酒都成了奢望了。想着昔日黄昏时，两个青涩的小伙儿围在桌边高谈阔论喝着苞谷老烧，那其乐融融的情景已恍如隔世。
直到半夜，齐凡始终没有等到冯辉光临宿舍。好几次他掏出手机，欲给好友打电话问询，但他终归是想想又放下，最后摇头作罢。
那瓶几百元的好酒，整晚孤伶伶摆在桌子上。
第二天上班后，齐凡无精打采，焊了几十根钢筋后，他呵欠连天，干脆一屁股坐在平板上的木方块上打起了瞌睡。
这时候，几个头戴白色安全帽的监理走上楼来，领头的正是总监冯辉。
“这是谁焊的钢筋？”
一个年轻监理站在钢筋柱子边大声询问道。
坐着打瞌睡的齐凡闻声一激灵，连忙站起身子。
“是……我焊的……”
“没焊正呀，偏了这么多。”年轻监理边说边回过头，见是齐凡，他马上露出笑意，“原来是齐哥呀，这次算了不罚你，下次注意焊正啦……”
工地上所有人都知道，齐凡与总监冯辉是好哥们儿，看来今天是准备网开一面了。
“不行！必须返工重焊，罚款也要交！”
一旁的冯辉大步走上前，脸色阴沉着叫道。
齐凡一惊，不敢置信地望着好友，却见冯辉面无表情，看也没看他一眼。
“你们监督返工，罚款单开了交到我办公室。”
冯辉说完，头也不回踱去了别处。
傍晚下班后，齐凡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宿舍拿了那瓶还未开封的好酒，黑着脸赶去那家烟酒店，好说歹说将其退了。他忽然觉得，酒虽然是好酒，但是肯定喝不出滋味了。
几天后，齐凡收拾好行李，辞别老公司随老乡到了另外一座城市。他走的那一天，冯辉刚好去别的工地巡查，曾经的好哥们儿没有话别。
时光匆匆，一晃过去了两年。其间，齐凡在陌生的城市里寻到了一个工地，并且他摇身一变，自己包下了钢筋电焊工程，买了工具召上十几个工人，活儿做得风生水起。
人算不如天算，几栋楼刚干了几层，上级部门便叫停了工程，原因是该公司没有资质证书，且资金不充足……
工程干成了“烂尾楼”，工人的工资没办法开，齐凡挨了当头一棒。粗略算下来，他亏损了二十多万。
齐凡像泄气的皮球回到家，整日里借酒消愁，经常喝得头昏眼花，苞谷老烧的后劲足，他的脸色黑红黑红。
这天黄昏，齐凡正在院坝里的木方桌上喝着闷酒，就见那辆挂着外地牌照的轿车开了进来。
车门打开，冯辉提着一瓶好酒，几大步跨到木桌边，对齐凡说：“一个人喝闷酒有啥意思？不给哥们儿搬把椅子？”
齐凡抬头，红眼定定瞧了冯辉一眼，二话不说，站起身从屋子里搬了把木椅，顺带拿了筷子杯子放在桌上。
“总监大驾光临，真是稀客啊。”
“瞧你这话说的……”
冯辉落座后，尴尬挠了挠头：“今天哥们儿不喝苞谷老烧，喝这瓶好酒。”
端起酒杯时，冯辉告诉齐凡，他这次回乡，是想请好友到老公司承包钢筋电焊，这期工程有好几幢高楼，算下来齐凡赚的利润不少……
“不过，一定要保证工程质量……”
冯辉一仰头，干完了那杯昂贵的好酒。
齐凡回过神时，他猛然发现，冯辉带来的这瓶好酒，竟然和他当年买的那瓶未开封的好酒，牌子是一模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