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周山

  拙语

勃朗特姐妹在约克镇一直写到死,真正地做到了生活和艺术的一元。生活和艺术家的关系应该是什么样的呢?终身不嫁,态度虔诚?这似乎在告诉我们艺术另有自己的上帝,而她们是上帝的选民。显然我们不是被上帝垂青的选民。乔伊斯说他期待的理想读者是那些毕生研究《尤利西斯》和《芬尼根的守夜人》而其他什么都不做的人,这样看来我们也不是乔伊斯的理想读者。那我们为什么还要阅读呢?我想,艺术的摄取对于我们这些非理想读者而言,除去那些无法言说的个人喜好,就是为了使人恢复对生活的感受并使人感受事物,正如艺术的目的也就是使人感受事物而不仅仅知道事物一样。艺术的技巧似乎使对象陌生化了,使形式变得愈发困难,但是无法否认的是感受过程本身就是审美的目的,而艺术家的使命就是设法延长这感觉的长度。我们作为最普通的感受者要每天去开拓生活和自由,然后才能够作自由和生活的感受者,虽然对于生活的认知只能由自己独立来完成,但我依然希望每一个人都有点“文艺”气质,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对人和事有超出世俗算计的理解——不怕从俗,更不怕媚雅。

福楼拜的好友布耶早死,福楼拜难过,乔治.桑写信劝慰,我觉得劝得极好:“现在我看清为什么他死得那样年轻,他的死是由于过分看重精神生活,我求你,别那么太专注文学,致志学问。换换地方,活动活动,弄些情妇,随便你。蜡烛不应该两头点,然而你却要点点着头,又点点那头。”我想这就是文学家之间的友谊,他们深知什么会杀死对方,什么会废了自己。这样想来我也曾结交了一些共经生死的朋友。还好我是听得进去劝的,换换地方,活动活动,既不要做早死的写手也不要猝死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写字楼里。

今日小说写于疯癫时期的一个夏日,没有什么长夜痛苦,或许只是一个回头看到了不曾谋面的自己。

图片发自简书App

     其然挺着大肚子出现在我面前是在我研二入秋的第一天。

     那个傍晚没有夕阳,淅沥的小雨已经从二伏的第七天下到立秋,连续的阴雨并没有让人有除去暑气的欣喜,倒是莫名的粟凉倒贴着脊梁不挺地往上窜。

  北方已经两个月没有下一场雨了,新闻上说是十五年一遇的大旱,父亲一直想让我回家帮忙抗旱,母亲末了总是说,罢了,罢了,今年是留不住了。而我也几次想要动身,却终没有出发。

 “漱石”,她一如两年前的温婉中带着娇嗔的唤我的名字。

   我不记得那声呼唤以后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她很自然的住进了我的公寓,每天散步,做饭,收拾房间。除了重活,做一个居家女人该做的一切事情,那时候她已有六个月身孕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可是如果我记错的话,请原谅我。这已经是我患上失眠症的第49天,我快要撑不住,感觉就要沉睡。医生说我因为长时间缺乏睡眠造成间歇性的精神分裂,同时也会伴有心因性失忆的症状。其实我心里清楚我比他们谁都清醒,真的,我只是偶尔会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情而已。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我只是太久没有睡觉了,我只是需要睡眠而已。

  是的,我没有记错,那时候她应该是怀有六个月身孕的,因为我清楚地记得她说预产期在12月,她会生个雪花一般素净的姑娘。可是他们总说我记错了,孩子是在十月初出生的,我怀里突然抱着个孩子是在开学后的第三个周,当时孩子才半个月大。好像在十月,我依稀记得那是木槿花期将尽的日子,宿舍楼下花园里的木槿完全凋谢,是让人怜惜的粉,残破的粉。可是我依然不能确定,不能狠狠地确定我的伊豆是何时带到这个世界的,我甚至不能给她一个确切的季节,秋天还是冬天。这一点,我,我真该死!

  但,不能因为这个就惩罚我,就不让我见我的伊豆,总有一天我会想起来的,或许就是明天呢!

  我是在他们把伊豆带走的第七天开始失眠的,是的,这一点我是不会忘的。那时候伊豆才刚满月呢,他们骗我说要给孩子喂母乳就把她抱走了,我怎么能这么粗心呢,为什么不跟着去呢?

  伊豆不在的第一天,找……

  伊豆不在的第二天,找……

  伊豆不在的第三天,找……

  伊豆不在的第四天,找……

  伊豆不在的第五天,找……

  伊豆不在的第六天,找……

  伊豆不在的第七天,他们说要陪我一起找,结果就把我带到这个地方了。于是我便开始失眠了,他们以为我只是睡眠状况不好,但没想到我会是彻夜难眠的。哼,我怎么会告诉他们呢?如果他们知道我一整晚上都不睡觉的话,怎么还会毫不防备地在深夜谈论着那些是是非非。我坚信,总有一天他们会谈论到我的伊豆的,他们一定知道我的伊豆在哪里!到那时候我就离开这里,每每想到这里我就愈发地激动,就愈发不能入眠。

  于是住到这里的第一周。

  第一夜,侧耳侧听,七床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被男老师性侵。

  第二夜,侧耳侧听。六床十五岁的姑娘放学回家看到自己的爸爸和村里的妇女主任在鬼混。

  第三夜,侧耳侧听。五床在读高中时男朋友和自己的好闺蜜在一起了。

  第四夜,侧耳侧听。四床一个好好的大学生和自己的女老师谈恋爱,没错就是女老师,小点声,是同性恋。搞得沸沸扬扬的。

  第五夜,侧耳侧听。三床好像是女朋友和一个画师跑了。

  第六夜,侧耳侧听,二床,貌似因为大学时候谈恋爱受伤了,心理一直有阴影来着,都上研究生了家里才发现她那里有问题。

第七夜,侧耳侧听。一床更吓人好吗?听说她当家教时把雇主刚生的宝宝偷走了。

  住进来的第一个周,我一无所获,我不知道我的床号,也没有听到他们提起我。我只是在别人的故事里不停地叹息,为他们的遭遇感到难过,可是我不能消沉,不能放松警惕,我要等到他们谈起我,谈起我的伊豆!

  住进这里的第二周,他们换成了别的他们,夜晚就再也听不到那悉悉索索的谈话声了。我想,我的计划泡汤了。

  第一日,爸爸打来电话说:“孩儿啊,现在旱情越来越严重了县里的领导都带着人来一起抗旱了。“

  第二日,爸爸打来电话说:“孩儿啊,受灾面积嫩大,玉米都旱死完了恐怕今年真得绝收了。

  第三日,爸爸打来电话说:“孩儿啊,市政府要统一调度哩,要把玉米全部碾在地里,养养地九月好种小麦,这样咱们损失还能小点儿。”

  第四日,爸爸打来电话说:“孩儿啊,听村支书说政府给咱拨款哩,每亩庄稼最少补助五百,钱是不多,也总是国家惦记着咱老百姓不是。”

  第五日,爸爸打来电话说:“孩儿啊,你白挂念家里,等我们把家里安排妥当就过去看你。”

  第六日,爸爸打来电话说:“孩儿啊,下雨了!下雨了!”

  第七日,妈妈打来电话说:“罢了,罢了,这雨再怎么下今年也是收不回来了。”

  这一周,我不停地穿梭在我的房间和值班室之间,爸妈总是在早饭过后不久给我打个电话。这里的人真够可以的,居然把我的手机也拿走了,不过我倒有点感谢他们拿走了我的电话,让我有机会出来走动走动,观察观察。至于我发现了什么,当然,我现在是不会说的,谁知道你会不会告诉他们。

  住进来的第三周,我愈发的想念伊豆,我开始努力去回想我和她在一起的那仅有的一周的时光。

  我记得伊豆出生的第一周,我带她去了我和其然相爱的地方。

  第一夜,我想起:学校图书馆——我和其然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当时我风风火火地闯进图书馆和抱了一摞书的她撞了个满怀,我只是一句“急啊”就消失在了前往厕所的路上。

  第二夜,我想起:7号教学楼703T教室——我和她第一次以师生身份见面的地方。当时我惊呆了,想这下完了。

  第三夜,我想起:学校足球场——那是我第一次给其然表白的地方。我现在还记她那当时惊讶中泛着红晕的表情。

  第四夜,我想起:地下停车场——我因为她和学校保安干架的地方。我记住了她紧张我的表情。

  第五夜,我想起:第二餐厅——最后一次告白,她答应我的地方。我抱着她叫,被大家围观。

  第六夜,我想起:小树林——我第一次吻她的地方。她当时居然紧张地手心出汗全身发抖,那一刻的娇羞一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子里。

  第七夜,我想起:机场——没有再见的告别的地方。她靠在那个男人的怀里消失在我的世界。

  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第七夜完全是胡想的,其然只是一个人游学深造去了,哪有什么男人,我就知道她会回来的,这不是她就带着伊豆出现了吗?什么伊豆不是我的孩子?谁给你说的,她就是我的孩子!是我和其然的孩子!

  我已经在这里呆了三周了,可是还是没有听到任何关于伊豆的消息,我难道还要一直等下去吗?不如,不如我让爸妈给我打听打听,我这样想。

  第一日。“爸,你知道他们把伊豆带到哪里去了吗?”

“闺女儿,上星期那阵子雨可算是把地浇透了。”

  第二日。“爸,你知道他们把伊豆带到哪里去了吗?”

“闺女儿,今天我才和你哥把地给翻完,离种小麦还有一阵子里,地肯定能养肥。”

  第三日。“爸,你知道他们把伊豆带到哪里去了吗?”

“闺女儿,你说国家说拨的钱啥时候能发下来呢?”

  第四日。“爸,你知道他们把伊豆带到哪里去了吗?”

  第五日。“闺女儿,我明天准备进城去把麦种买回来,还买去年那个牌子的,产量高不说还不用打农药,省钱省里。”

  第六日。“爸,你知道他们把伊豆带到哪里去了吗?”

“闺女儿,你说愁人不愁人,我去年买的那个种子他们不卖了,说什么国家不让卖转基因的种子,你说啥转基因,以前能卖现在咋就不让麦了。”

  第七日。“妈,你知道他们把伊豆带到哪里去了吗?”

“罢了,罢了,一切都回不来了。”

  爸爸已经快被他那一亩二分地给逼疯了,我想我终是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依靠妈妈更不可能了,从我十六岁那年开始,她便只会说:“罢了,罢了……”我怎么能罢了呢?我以前就是罢了太多了,被伤害,被抛弃,难道这次还让他们把我的伊豆也抢走吗?我不能罢了!

  我很累了,开始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迅速地被消耗,我的眼睛已经无法睁开,可是却依旧无法入睡,大脑不停地在各个频道转换,思绪跳跃:童年,血,暴力,背叛,离开,纠缠……

  第五周,来到这里的第五周,已经快要绝望的第五周,外面的他们突然又换成了最初的他们,我又听到了那熟悉的絮絮梭梭,我的身体像是再次被召唤一样开始复苏,复苏。

  第一夜,侧耳侧听,漱石八岁的时候被男老师性侵,不愿开口说话了。

  第二夜,侧耳侧听。漱石十五岁的时候放学回家看到自己的爸爸和村里的妇女主任在鬼混,你说她能受得了吗?

  第三夜,侧耳侧听。漱石在读高中时男朋友和自己的好闺蜜在一起了,那以后性格就变得很中性,都不怎么和男生来往。

  第四夜,侧耳侧听。漱石一个好好的大学生和自己的女老师谈恋爱,没错就是女老师,小点声,是同性恋。搞得沸沸扬扬的。

  第五夜,侧耳侧听。漱石好像是因为她那个女朋友和一个画师跑了才变得神经兮兮的。

  第六夜,侧耳侧听,漱石貌似是因为大学时候那场恋爱受伤了,心理一直有阴影来着,都上研究生了学校才发现她那里有问题。

        第七夜,侧耳侧听。你知道为什么漱石当家教时偷人家的孩子吗?听说还是因为她大学时候的那个女老师,结婚生孩子了,她把那孩子当成那个女老师的孩子了。

       伊豆离开我的第七周,我想离开这里。

        第一天,沉睡。

        第二天,沉睡。

        第三天,沉睡。

        第四天,沉睡。

        第五天,沉睡。

        第六天,沉睡。

        第七天,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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