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陈寻本不应该是走在一条路上的人,只是造化弄人让我们在同一天出生在了两处邻着的人家罢了。
陈寻从小就活得像是世间独一颗的“掌上明珠”,到哪都能享受到众星拱月一般的待遇,他的衣服永远都是整整齐齐服服帖帖的,领口系着小小的蝴蝶结,翘起来像极了他那张傲娇的脸。
我不止一次想过,陈寻这个人就是个妖孽吧,要不然怎么两个人每天来回走同一条路,我的鞋子早就脏到看不出原来模样了,他的却还是一点泥巴都看不见。
也是那个时候,我第一次意识到其实自己身体里还藏着一只龇牙咧嘴的小怪兽,它不断地教唆我把画好的乌龟悄悄贴在陈寻后背上,把捉来的毛毛虫放进他的书包里,然后看他在教室吱哇乱叫的样子笑的人仰马翻。
我是不怕他找老师告状的,因为告状的结果最坏也不过就是叫家长。
陈寻是他们家里独一颗的“明珠”,自然理所当然的以为所有的家长都会把孩子们鸡毛蒜皮的事情放在心上,但他不知道,我在我们家就是那颗最小最不起眼的石子,随便丢在哪里都好,毕竟我那三个姐姐一个弟弟还不够我妈忙活呢,她才顾不上管我。
但,陈寻从来没有找过老师,他只是一次又一次在放学的路上拦住我,仰着脑袋眼神坚定地问,你为什么老是欺负我。
我时常看他委屈巴巴的模样噗嗤一下,然后就很想逗他一下,为什么?因为喜欢你啊。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陈寻的脸就像冬天刚出炉的烤红薯一样,就差烫到冒烟了。
我和陈寻这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以我中学时代某个清晨突然间的性别意识觉醒告终。
我开始排斥和他同时出现在一个画面里,身上穿着姐姐们剩下的不合身的衣服令我不自在,陈寻走过来时身上干净的香皂味道也总是令我不自觉脸红。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我在日记本里写下,从今天开始,你要记得你是一个女生,要有个女生该有的样子。
尽管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明白,女生该有的样子是什么样子。但我开始躲着陈寻,我故意上学迟到,虽然我从窗户上看到陈寻在我家门口徘徊了很久,放学推脱自己有事让他先走,就连他给我最喜欢的草莓味饼干我都不要了。
我们之间被我从小欺负陈寻欺负出来的革命友谊开始出现裂痕,只有陈寻还在试图挽救它。
我又一次在回家的路上被陈寻拦住了,就像小时候一样,他站在我面前像开伞一样把两只胳膊打开,只不过以前的他像只小鸡,现在的他已经像雄鹰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陈寻已经足足高过我一头了。
陈寻说,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
我说,我没有。
陈寻说,你撒谎。
我说,那你就当我撒谎吧。
我心跳的厉害,拼命往前跑,想着,只要我跑的够快,就能忍住回头的冲动,就不会转身告诉他,你猜对了,我就是在撒谎。
这件事以后,我和陈寻某种意义上“青梅竹马”的关系彻底决裂了。
他再也没有找过我,甚至两个人迎面走来,他都不看我一眼。我常常在他走过去之后呆呆的望着他的背影,想上去拦住他,然后说我们和好吧。
只是还没等我开口,陈寻和校花林婷婷谈恋爱的消息已经在学生之间传遍了。
班上的人都跑来问我,是真的吗?我一边收拾书包一边假装漫不经心的说我怎么知道。
他们又说,你俩不是关系最好吗,这事是不是你在中间牵的线搭的桥。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股子怒气直冲冲冲到我头顶,我把手里的书“哐”一声拍在桌上朝着围着我的这些人大喊,这么好奇你们自己去问他啊!
显然他们没有想到我会发这么大的脾气,楞了一下之后嘟嘟囔囔着四下散去,我红着眼睛抬头,好像看到陈寻靠着门框在朝我一脸轻蔑的笑。
也对,这样从小到大什么都是优的男生,愿意和我这么一个丑小鸭做朋友已经是抬举我了,我还在痴心妄想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一切如常,午后的白墙洒满阳光,夜晚的窗外布满繁星,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只是等到自己哪天忽然醒来的时候,才发现中学时代已经在一张张试卷里一晃而过了。
开学那天,我们一家人去车站送我,三个姐姐坐我旁边不停地说说笑笑,直到检票前五分钟我妈才走过来拉住我,哽咽着说,一个人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从小就数你最省心,不声不响的转眼就长这么大了,妈知道你委屈,但妈真是疼不过来啊。
我紧紧抱住她,你看你瞎说什么呢,转身的时候才发现我妈鬓角的那缕白发已经遮不住了,她是真的老了。
大学生活一切顺利,如果不是遇见老帽,过去的种种已经在我心里准备写上全剧终落幕了。
老帽是我小学同学,因为头上总是扣着各种颜色的鸭舌帽,所以就有了个外号叫老帽。老帽这人从小就胖,长了一身横肉实际上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因为他总是找陈寻麻烦,小时候没少挨我的揍。
开始老帽还和我理论,凭啥你整天欺负陈寻,我打他一下你就得揍我。
“为啥,因为陈寻就我能欺负”说完又是噼里啪啦的一顿打。
后来揍着揍着,老帽就成了我小弟。我俩往一块一站,可以说是称霸一方所向披靡了。
那天,老帽在食堂一把拉住我,哭得梨花带雨的问,你是我沫姐吗?
我狐疑的看着眼前这个瘦瘦的光头很久,实在和记忆里的老帽对不上号,但除了他没有人叫过我“沫姐”。
我试探着说,你是?是老帽?
老帽见没认错人,一激动就把我死死搂在怀里,再多一秒我都有可能要窒息了。
老帽拉着我讲了很多这几年发生的事,小学转学之后去了哪里,为了能考个像样的大学,他爸逼他走了体育特长生,大学是考上了,人也瘦了,但不知道怎么这几年掉头发厉害,索性就直接剃了光头。
我听得昏昏沉沉,直到老帽说,他昨天还在学校见到陈寻了,我才猛然清醒。
我用一张极不自然的笑脸对着老帽说,别闹,这不可能,陈寻去南方念大学去了。
老帽见我不信就急了,真的是陈寻!我俩聊半天呢,还是他告诉我你也在这个学校的!
我想我一定是病了,要不怎么现在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长得都是陈寻的脸,头晕目眩。不可能啊,陈寻怎么会在这里呢?我明明偷偷看过他的高考志愿上面写的是南方大学啊。
过两天老帽牵线组了个局,我早早就在店里等着了,忐忑不安的望着门口,心里还想着或许真是老帽搞错了呢,毕竟这小子从小就不靠谱。
但,这一次是真的,我看着老帽和陈寻一前一后走进来,瞬间僵住。
那顿饭应该是我有生以来最难下咽的一次,脸上一直挂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最后整张脸都僵了,就剩下腿还在不停的抖。
陈寻倒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和老帽举杯对饮谈笑风生,只有傻老帽不时的问候我一下。
“沫姐,你怎么不说话啊”
“沫姐,你以前没有抖腿的毛病啊”
“沫姐,你怎么化妆了啊”
“陈寻你知道吗,小时候沫姐跟我说只有她才能欺负你”
老帽最后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我立马精神起来一把捂住他的嘴,然后冲着陈寻呵呵傻笑,你别听他胡说。
三个人酒足饭饱一排走在安静到只有蟋蟀在唱歌的路上,月亮躲在云里若隐若现,像地上的人装满心事一样。
走到生活区门口时,陈寻说,我送你回去吧。
我愣了一下。
老帽怪笑一声说,那我沫姐就交给你啦,便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我一路低头,想打破这尴尬的局面,但又不知怎么开口,思来想去不知道怎么就脱口而出一句,林婷婷还好吗?
陈寻说,我怎么知道。
她不是你女朋友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
全校都在说啊。
都在说的就是真的吗?
要不然呢。
那你怎么想?
她挺好的。
我觉得你更好。
右手忽然被一只大手牵住,全身上下都在流窜一股暖流。陈寻把我拉过去,直直的盯着我。
当初为什么忽然开始躲着我。
我没有。
你有。
那就有吧。
为什么?
我脸开始发烫,为什么,因为我喜欢上了你啊,你那么好,我有什么资格喜欢你,你还长高了,我连欺负你的资格都没有了,眼泪开始不住地往外流,我终于还是承认了。
人一旦喜欢上了某个美好事物,第一反应都是怕的吧,怕自己得不到,怕自己难过,索性一开始就不要去想,就不要去要。
陈寻轻轻把我搂在怀里,谁说的,只有你能欺负我,一直都是。
后来我才知道,林婷婷和陈寻谈恋爱的消息是陈寻故意说的,他就想试试看我对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没想到,我这么耐得住性子,连问都不问他一次。
然后想着等念了大学再说,但不想以前总是念叨要读南方大学的我偷偷报了北方,还好他及时发现,改了志愿。
但我其实一直没想明白陈寻为什么喜欢我,两个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居然也走到了一起。
只能说,命运安排好的事情谁都逃不掉,这世道本来就是一物降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