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哥的姑婆已经快九十岁了,无儿无女。
听老一辈人讲,姑婆年轻的时候,嫁过一个汉子。那汉子老实勤快,加上姑婆也算是有点本事的人,所以啊,同村的人的是觉得这两口子可以把生活过得挺好的。怎料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要是其他不起眼的人家受到灾害时,大家的反应还不会太大,可当一个备受羡慕的小家庭突然间遭遇了什么,那旁边的人,可惜的、同情的、叹息的、幸灾乐祸的、事不关己的……一股脑的全出来了。
姑婆的丈夫在给自己家房子装房梁时,被木头掉下来砸死了。同样在家忙活的姑婆亲眼目睹了这一惨象,当即晕了过去。别人都会以为姑婆就会从此一蹶不振,但让大家没有想到的啊,当时二十七八岁的姑婆却在丈夫下葬之后,以一种不同于以往的精神状态继续自己的生活。她不显露出一点伤心,好像那泪水在从丈夫死到下葬的那几天里流尽了;她以一种顽强的毅力在生活,在对命运反抗!
在当时的中国,一个寡妇生活很是受人诟病。不要说别人,就是那刚刚丧失了儿子的婆婆,也会着急将没有生一个娃娃的儿媳妇赶出去,哥哥嫂子更是在后面推波助澜。就这样,姑婆回到了自己家。呵,父母现在只想让姑婆早点再嫁出去,命运和时代给不了她其他的选择。不知道当时的姑婆是怎么打算的,她一门心思的反对自己的父母,搬家到了一个半山腰,过着自己的农耕生活。村里有人说,是她丈夫的死刺激了她,不愿在去想婚姻的事了。
我见到堂哥的姑婆是五年前快临近过年的时候,那个时候,她早已经在敬老院里生活了十多年,敬老院的负责人的不知道换了多少届了,身边应该也是物是人非。可能由于人比较老,身体毛病又较多,敬老院的职工对姑婆的态度不是十分好。感觉有一种嫌弃老人一直在敬老院麻烦的心态在里边。
姑婆到敬老院大概是七十都岁,自己的身体开始出现问题的时候,我见到的老人,已经是半身瘫痪,双目失明,躺在一张充满旧棉絮的床上。本来是陪着哥哥去看一下他的姑婆,也就当是像学雷锋一样看望老人一样。但是这一趟敬老院之行,静静的听完老人的讲述之后,却让我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姑婆说:要是丈夫没有死,估计现在自己连曾孙子都有了,当时丈夫的死让自己伤透了心,想一想那个时候自己的丈夫对自己多好啊。打那个时候起,她就决定绝不能自己再倒下了,这样一定会让自己在天上的丈夫痛心。别人不知道我们两个爱的有多深,可是我自己知道。他去集市上赶集还给我买爱吃的柿子,他把所有的钱都交给了我管,我们多年没有孩子,他却不像他的母亲一样对我不满意,还安慰我。我实在放不下他呀!
姑婆一边讲着,一边从她那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里流下浑浊的眼泪。我看到的不是一个被时代抛弃的人,而是一个不被时代所了解的人。一份最普通的爱也许不能打动旁人,但自己却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我们听惯了轰轰烈烈的爱情,听惯了山盟海誓,却没有发现平平凡凡的爱却是有让人坚守的理由。
现在的姑婆已经老了,老的不能再动了,但是这样一位经过了生离死别的爱情、经过了新中国成长到现在的老人,也定然不会是一个会允许自己的心老去的人。作为第一次我来看望她的礼物,老人在自己的床头摸索出一个个塑料袋,一个个打着不同结的塑料袋。打开了其中一个,从里面拿出一张人民币交到我的手上,说感谢你还来看看我这个“姑婆”,这五十块钱是我给你的见面礼,不要嫌弃钱少了。我接过老人所说的五十元,不,这是一张充满了药味的一元纸币啊!
这时的我明白了,对于一个双目失明的老人来说,怎么样去分辨毫无温度的金钱呢?靠的是那一个个塑料袋上的结,靠的是其他人的“善意”告知。又是谁将这一元钱尽入了本不该进的五十元的袋子里?一个靠着政府补助的老人,又有多少个五十元去给予一个个“善意”的人呢?我不愿意去接受这一份不应该属于我的、来自于一个老人的爱意。哥哥却暗示我应该接下,不应该让一个老人的一番好意落空,更不应该让老人,饱经沧桑的老人又得知一份金钱世界的恶意。
我们向来是一直以世界最美好的东西来想象这个世界的,最美的爱情,最美的人际关系,最美的互相帮助……
姑婆的人生算不上完美、算不上理想。她却活出了自己希望的样子,不用去理旁人的话语。一份真挚的爱情已经足以让我们感动,那一种不以恶意去揣度世人的纯净之心更让我们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