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岁正是疯玩疯跑的年纪,尤其是夏天,小孩子穿鞋更是废,大家是一样的不富裕,鞋坏了的第一反应是找人去修,而不是像现在直接买一双新的就好了,所以找一个手艺好的鞋匠成了每个家庭的必修课。
他的小摊在南口铁道附近的丁字路口,和其他鞋匠一样,除了修鞋还带着配钥匙的服务,修鞋的小车和配钥匙的小车呈L型摆放,各种工具一应俱全,常用的工具摊放在他周围,他坐在里面像这个小小王国的主宰。
说来很惭愧,年幼的我第一次找他修鞋并不是听说他的手艺好,而是他身体上的与众不同,可能是得过某种疾病他的身材矮小且畸形,所以他虽然坐着,但是也非常惹眼,尤其是在人流量很大的南口。
抱着一丝怀疑和好奇,我去找他修鞋,我还记得那是一双蓝色的凉鞋,因为我的上窜下跳,鞋带从鞋底上断开了。他接过我的鞋,大概的看了一下就开始干活了。修车小桌上有很多方格子,放着各种小玩意,他十分利索的找到工具,把鞋放在他铺着油布的腿上仔细把鞋带重新扎回去,再用锥子和线把带子固定好。不一会儿就把修好的鞋又递还给我,痛痛快快。
穿上之后和新的一样,我继续疯跑疯闹鞋带也没有再断开,这样的手艺我自然是信服了。自此之后只要我的鞋坏了就去找他修理,再后来成了熟客,有急事就把鞋放在那里,等我放学了去拿,他从来不要求我先把钱给了。我经常能看到很多未修和修好的鞋摆在他周围,看来这么做的不止我一个人。他的手艺也是口口相传,我路过时总能看到有人在他那里等着修鞋。
有时候坐在那里等着拿鞋,我看着他在自己小摊里缝缝补补,敲敲打打,像看电影一样精彩,他如同国王般挥斥方遒。那个放工具和配件的小车更是让我好奇,他能从那扇小门里面变出很多东西,在幼时的我看来简直是个百宝箱,他是兼职的魔术师。
那一片开阔的地带除了有他还有修自行车的,下象棋的,热闹极了,大家好像也愿意和他聊天,经常有人过来和他闲聊,他笑眯眯的回应,也有人开他的玩笑,他也不气不恼。我经常性的猜想,他的生活是怎么样的?他能够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吗?他会有什么不方便吗?他会觉得自己很悲惨吗?
幸亏我的城地界小,大家都是盘根错节相互认识,我才能听到他一部分故事。据说他经营着修鞋摊买房娶妻生子,还把孩子供到大学里。寥寥数语却让我震撼到不行,我没想到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故事,但令我震撼的也正是这普普通通的故事。他的故事换一个正常的人做主人公就变得稀松平常,然而他做主人公却让我觉得充满史诗感,他像是个英雄,他完完全全主宰了自己的命运。
震撼的同时羞愧的感觉也让我自己无地自容,我凭什么从心底里认为他应该活的不好呢?!生而为人,他和我的区别仅仅是身体上的不同,但是追求生活的权力是一样的。凭自己的双手和劳动追求生活的人,有哪一个不是英雄呢?
这一过又是很多年,上高中之后因为住校的缘故,也因为家里的条件变好了,很少再修鞋,至于他是否还在原来的位置上经营那个小小的王国我已经不得而知了。我却总能回忆起那样的一个画面,放学后,我看到落日和满城烟火和他的小摊,他坐在那里忙碌着,身影逐渐湮没在车流中。
看一座城的气质必然是要看这个城市市民的气质,我们不是上海的精明,不是北京人的磅礴,在我的城,那些英雄们在各个角落,用自己的方式努力活着,他们不盲从于时代和命运,向上攀援着,虽不曾被人传诵,但无愧于自己。这座城因为英雄们的存在而身经百战,裹着硝烟和尘土做成的纱,披荆斩棘,继续谱写自己的史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