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人生本来是平坦的大道。一切顺顺利利到了男人的黄金时期。儿子考上了知名大学,事业入日中天,妻子温柔贤惠。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一个决策的失误,他就跌入了生命的低谷。破产,吃官司,坐牢,真是祸不单行,他人生的篇章翻开了最沉重的一笔。意气风发,风度翩翩的他一下子苍老憔悴了许多,妻子仿佛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变得神经兮兮,脾气暴躁。他忍着煎熬,为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家,不得不在他四十岁这年外出打工。
为了早日还清贷款,他干了最苦最累的活,出道的老本行,装修。
这座临江的小城,初夏时分,空气特别湿润绵长,下了班,他喜欢到附近的那条小街上去转转,小街上有几家鲜花店,隔几天他总要买几枝插在花瓶里,在他十平方米的出租屋里,为了保住他唯一的财产,一套房子,他已和妻子协议离婚,自己背了一身债务净身出户。妻子始终沉默,他毫无怨言。那张破桌子上莲形的花瓶里,始终鲜花盛开。现在他没有条件养花,但是他的世界不能没有花的点缀,那是他心灵唯一的寄托。
这天黄昏,下着蒙蒙的细雨,他在这家花店,一边欣赏,一边随意挑捡。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喊,“阿玉姐,花到了”。老板娘答应着走出去,一边叫她老公帮忙搬花。他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绿方格棉布裙的女孩,一条手帕松松的挽了马尾,正和老板娘一起走向外面停着的一辆有驾驶座的大型三轮车。上面全是盆栽的花。他不禁走出来观看,当他看清女孩的脸,一下子怔住了,面前的女子,分明就是清荷。他生意场上的朋友,王飞的妻子。在他们结婚之前,他做了一件很傻的事,他竟私下找到她,阻止她和王飞结婚。因为她给他的初次印象真的是太深刻了。
那年初春,王飞和他一起吃了午饭,谈好生意。王飞说,带你去看一下我新交的女朋友吧,她养花,你不是喜欢摆弄花草吗?
他本不想去,他知道王飞的女朋友数不计数,经常换来换去,那些花蝴蝶似的女子,又什么好看的呢,听说她养花,他倒有了些兴致,闲暇时,他最喜种花,特意买了带花园的小洋楼,但现在已不属于他。
王飞年轻,英俊,多金,秉承父业,也非常能干,有头脑,也难怪那些女孩子飞蛾扑火,而王飞自命风流,来者不拒,并不钟情哪一个女子,最初的热情过后就不见了音,不久又是另一个。所以一路上,尽管他直夸现在的女朋友如何如何,他也只是不以为然的笑笑。
在离市区不远的郊区下了路,两米宽的水泥路两旁,一边是一条瘦瘦的河,一边是绿油油的稻田。在一处篱笆门前停下,下了车,他惊异地看到几间木板撘制的小屋,一方小小的搭着紫藤花的院落,而院门前,一处四四方方有几百平米的塑料大棚,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王飞娴熟的推开那扇一人高的木门,招呼他走进棚子,于是他看到了这样一副画面,一排排两米多高的木架,三个层次,吊着几百种花,枝叶青翠,盛开的,含苞待放的,五颜六色,娇俏妩媚,早春聊峭的寒风里,棚子里温度适宜,阳光照射下的花朵,含羞带笑,他一下子看呆了,而更让他惊奇的是,在这百花丛中,一个包着浅蓝头巾纤细苗条的女孩子背对着他们,一身白色衣裙。拿着一把剪刀“咔嚓咔嚓”的剪着枝叶。听到声音,她转过了头,仿佛但丁初见贝德丽彩,这是一张多么干净纯情的面孔,纤尘不染的,纯真无邪的,仿佛从千年的睡梦中刚刚醒来的,他想到了金庸笔下的小龙女,这样纯净美好,清雅出尘的女孩子,居然是王飞的女朋友,他的心没来由的一阵绞痛。
不久,王飞给他下了结婚请帖,他心绪难平,难道他真的认真了,他会吗?他曾试探他的真心,他却依然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但是他又能怎么办呢?人家男未婚,女未嫁。并不是说,他心里有什么企图,只是他不信任王飞,不想她受到伤害,在一种强烈的冲动下,他居然找到她说,你不要嫁给王飞,他爱的是百花,不是一朵。
她清澈如水的眸子诧异地看着他,瞬间明白了。顿了顿,她说:“王飞说,他会在我这儿停留”她淡定,坚持。越发显出他的渺小。王飞毕竟是他的朋友,他有些后悔不该说,她却真诚的对他笑了,轻轻说,放心!
他们结了婚,不过两年,他们就离了,他再没见过她,曾去她的花园买花,但是已承包给别人。
不想三年后,在这里看到她。她转头的一瞬间,看见他,惊异中更多惊喜,他帮她把花送完,打发走司机,他们在露天的餐馆相对而坐。他们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突然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彼此打量着。她还是那张清汤挂面的清秀面庞,这么多年了,她好像一点也没变。直到老板送来了饭菜,他们才如梦初醒的回过神。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们同时问出了这句话,都扯着嘴角笑了下。
“你一点也没变。”
“你却没有从前英俊潇洒了,不过,还有落魄王子的风度”。她调皮地说,但没有笑。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他大致说了下,但没有告诉她,收购他公司的正是王飞。
“为什么不去找王飞,他现在飞速猛进,应该有能力。”
“有些事情是帮不了的。”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说:“真奇怪,我和王飞离婚后,竟然老是梦到你那天给我说话的情景,在梦里,我听了你的”。她慢慢的吐出最后几个字,双眸如水地看着他。
他的心头一跳。
他们都没有动筷。
“我是为了报答王飞才决定嫁给他。生意场上他帮了我爸,把他从破产边缘拉了回来。王飞是那种得不到决不善罢甘休的人,我不能和他同居,所以他只能娶我,在他执著的纠缠中,我也只能嫁给他,虽然知道不会长久。”
原来是这样,原来她比他看的还要透彻。
“那现在呢?你结婚了吗?”
其实我和我爸已经断绝关系多年。她答非所问,继续说,十岁那年,他们离婚后,我就只跟着爷爷在乡下养花。那个女人不许我爸和我是有关系,除非把我送人,是爷爷坚决不肯。爷爷过世的时候,爸的朋友来了很多,其中就有王飞。后来有传言说,我爸的公司就是王飞捣的鬼,他又救了他,只是为了我。我从来没有问过他,已经发生过的,再追问也已经没有意义。
他听她轻描淡写的说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原来她背负了这么多,她柔弱的外表下,有一颗多么坚强的心。
良久,他说,我去乡下找过你。
“我知道”
“你知道?”他诧异地。
“从你对我说那些话开始,我就知道。所以我走了。顿了顿,她看着他说,我只和花作伴,听说这个城市特别适合养花。”
他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他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嘶哑着嗓子说,“如果有人愿意陪你种花呢?”
“他的心会静吗?能听到花开的声音吗?
“他经历太多沉浮,看透世间炎凉,唯有花草是他心灵的依附。”
“他还想东山再起吗?
“他只想和她一起创造属于他们的辉煌”。
“她只是一个乡下女孩”。
“他唯一的财产给了妻子儿子,他背了一身债务!”
他们彼此对望着,不小心就看到了地老天荒。
“司机已经回去了,你送我吗?”她站起来,突然轻快地说。
“好啊!”他答应着,站起来。她已拉起他投入到细雨蒙蒙的夜色中。马路上的积水,“啪打啪打”溅出欢快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