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佛知众生皆苦,故放菩提在尘世,去结一段段尘缘,去洒尽红尘热泪,去断念去舍离,菩提果落,一念永恒。
当上护士以后, 沉迷于工作不可自拔的一个表现就是小夜班从来想不起来吃晚饭,一上班走走停停就到了交班的时间,后半夜躺下才意识到晚饭去哪里了。
27床老头倔强地要自己上厕所,不想麻烦子女,却置医生和护士的忠告于不顾,最怕就是这种要强的老头了……事后女儿说,他小脑萎缩了,记忆力不行了,但是又是个要面子的人。他自己躺在病床上跟我解释,我现在容易忘事了,但是我不想给子女添麻烦,怎么能在床上大小便呢。我说,人都有生病的时候,这时候就是需要别人照顾的,像孩子小时你照顾孩子一样,他们也能照顾好你的。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理解,他只是似懂非懂地望着我,不再争辩。
他真得有些忘事了,过一会儿又执拗地跑到护士站问我抽血结果怎么样了,我说的半小时,他记成了十分钟。我说,您别着急,等会结果出来后,我去告诉您,您好好在床上休息休息。
回头看他儿子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慢慢地跟着他走回去。想他年轻时也是个严父,子女是敬畏他的,不敢违拗他的想法,但想他年轻时定也是个慈父,子女爱他不想惹他生气又不放心他,不敢搀扶他,只得一步一步跟着他。
二十分钟过去时,我去看他,他已经睡着了,感觉他像个孩子似的,玩累了,就忘记了刚刚哭着要的那块糖。我交班时特地跟下一班说,这个老头子医生建议卧床休息,但是不听话,刚刚让他不要自己上厕所,老爷子还生气了,大吵大闹了几句。我想后半夜睡着了,应该就能一夜不下床,安心睡到早上了吧。
花花世界,菩提树下,能有几回梦?再执拗的老人最后也只是个需要哄着的孩子,光阴流转,愿你记得自己的刚强,也允许自己的脆弱,在梦里寻得自己的菩提花开。
3床老太太害怕自己睡觉,一直等1床老太太回来才安心睡下……两个老太太之间的默契与友谊。看着1床老太太回来时蹒跚的步伐,我竟然眼里有些湿润,内心柔软的地方被触碰。1床老太太家老头子腿脚不便,家里孩子都忙着工作孩子没法帮忙。老太太就下午买了药回去给老头子,每天回去照顾老头子一段时间再回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相濡以沫,相知相守。年轻时的海誓山盟,都比不得年老时的不离不弃。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你愿意温柔对待世界,世界就会温柔对待你,心存美好,尘世即本心,世界是你内心的倒影。
38床被生命最后的疼痛折磨得无法入睡,也吃不下什么东西,他说自己已经做好了面对生命最后的时刻的准备,却动动嘴,始终也无法说出“死”这个字眼,眼泪也不知道多少是病痛的折磨,多少是对自己生命的哀悼与怜悯……
他说,跟他一起的病友都走得差不多了,他知道这一天终究是不远了。说这话的时候,他还能走能吃能说笑话,还在听新闻广播。而这时候的他,什么也不做了,不听收音机,不吃东西,就坐在床上,守着自己身躯的疼痛,整夜整夜无法入睡。他会和来看他的人说自己一直在疼痛,止痛药已经不管用了。
面对生命的最后时刻,我们都希望患者能和自己和解,即使他嘴上说做好了一切准备,但是谁能真正做到心无旁骛,了无牵挂呢?菩提花开,世事纷扰,愿你有红尘热泪,有痴心痴梦,也能立马抽刀,断念舍离,过往全消。
一个中年人来寻个人,我问,你是来看望他的吗?他前两天已经转院了。不是的,我是他以前同病房的病友,这次路过,知道他住院了,特地来看看他。看着中年人热切的眼神,我无法说出口,他要寻的那个人病情已经到了末期,这次转院几乎已经没有机会再回来了。病友之间的友谊,告诉他真相是何其残忍,就让他一直是他们当初相见时的模样吧。
出院前他已经肚子鼓得跟皮球似的,阴囊肿胀得他双腿已经无法并拢,双下肢也已水肿,我记得给他测血糖的时候,他说手指上都是针眼了,血糖值出来后,跟他预想的很接近,他竟然开心得笑了:“我就知道大概是这个值。”看着他孩子般的笑容,我心里突然感觉酸酸的,更难受了。
他已经躺不下来睡觉了,坐在床边睡,趴在窗台边睡,他认真地过着每一天,吃饭睡觉聊天,不曾大呼小叫,不曾怨天尤人。最后脑海里留下的是他走路时双腿叉开,一摇一摆的背影。
佛说,我们来走这一遭人世,就是为了修行,为了人生的大自在,大解脱。愿你已获得人生澄澈的心境,彼岸在望,菩提遇本心。
夜间一提笔,总是不知不觉变得感性起来,工作时吵吵嚷嚷的环境突然变得安静下来,记忆里只留下一幅一幅清晰的画面。
世上恐怕没有哪一份工作比医务工作者更加直面众人的生死了。愿我们能守护好自己的内心,温柔有情,心怀怜悯,遇见菩提,次第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