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德国诗人海涅说,哲学家康德没有什么生平可言,他的生平也就是他的哲学。据说他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出生地哥尼斯贝格城,终身未娶,而生活机械到邻居根据他的散步时间来对表的程度。没有了城市的浮华喧嚣,没有了上流社会的你来我往,勾心斗角和利益分配,这位世人难以窥探其内心全部的哲学家,静静在星空之下,思考人类社会的道德与理性。
小城给了康德一个温好的庇护。必要的距离保证了哲学家不会遭遇门庭若市的烦恼,而固定的邮差往来又使得他不会变成世外独居的怪人。拣读着一封封康德与各方友人的信牍,从对欧洲学术进展的关注,到对荒学谬说的反击;从对年轻学子的谆谆教导,到写给早夭学生母亲的慰藉之词;从对友谊的珍惜,到剖析自己对功名的淡泊,这位独居哲学家不仅建立着自己的学术世界,也在以行动表明着一种态度,在芸芸众生乐此不疲地追求更高层次的物质享受时,能否为自己的心灵和身体,寻找到一片足以诗意栖居的伊甸园。
繁华的表面下并非是全部的幸福。“我要追求”的东西往往太多,“为何追求”的原因却未必是堂而皇之。康德曾在一封致友人的信中说到,“自我认同产生于对正直信念的意识,失去这种自我认同是最大的不幸。”这样的道理并非高深莫测,却极易被群体性的漠视所掩盖,因为我们宁愿接受物质的庸俗,却难以忍受被冠以“清高”的讥讽。或许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并不拒绝成为道德的圣人,但在生活的面前,我们无法抵抗对比的尴尬。
应该怎样活着,和应该与别人怎样地活着,我不止一次地拷问着自己的内心。蜗居陋舍的我,每敲下一个字都是艰涩无比。
(二)
在苦思得不到答案的时候,不妨去冥想一下前贤的生活。
无论在物质追求还是权利索取上,人类的欲望都是无穷无尽。对于驾驭、操控他人命运的快感;对于职位而带来的方便与奉承;对于金钱所带来的无止境的艳羡,我们便不会不明白,尽管在紫禁城已经杂草丛生的今天,依旧缭绕在不少人头脑中对于皇帝的臆想。这样的追求古今中外不乏其例,而我随手翻到的一篇议论华盛顿与拿破仑的文章,却多少可以让我们再想点什么。
夏多布里昂在他的《墓中回忆录》写有一篇《华盛顿拿破仑异同论》,有几句让我在寂静的夜里读来格外激动:“某种寂然无声的东西裹住了华盛顿的行动,彷佛他感觉到自己肩负着未来的自由,生怕危害了它。这位新型的英雄担负的不是他个人的命运,他担负的是国家的命运。他不允许自己玩弄不属于他的东西。”旅美作家林达在《如彗星划过星空》中,对“某种寂然无声的东西”做了一个历史延续性的解释:“这些美国绅士们传承了欧洲贵族品质中的优秀部分,如对知识的渴望、注重教养、追求荣誉感。对他们来说,荣誉和人品、道德是一回事。荣誉涉及到自己怎样看待自己,怎样寻求自身的人格完整,而不仅仅是‘名誉’,不仅仅是别人怎样看待你。他们耻于看到自己是品格低下的人。他们当然也有人的弱点,也一样犯错误。可是,人有还是没有行为准则、荣誉感和羞耻感,是不一样的。”
每当各种卖官鬻爵的故事磨得耳膜起茧时,这样的话读来格外地令我窝心。
(三)
我常常在想,我们不能容忍贫劣的生活,却可以平静于低下的道德。
形而上的思辨没有政治性的归属,许多共同的道德准则本来就是跨越人为的国界与民族认同。然而道德的本质在“行”而不在“言”,娓娓而谈的说教根本不及几十年如一日的坚守与甘于平静。我们这个时代急于破除偶像的光环,但在没有约束的批评与漫骂中同样无益于社会道德的教化与传承。我们不是一个断时代的人群,我们在身体力行中延续美德与恶习。
总有一些东西在岁月的沉积里坚守。如果我们对那些肃然起敬的美德致礼,是因为一种召唤始终回荡于心。千百年来,我们仰望着同一片星空,即使斗转星移,那份敬畏与自省还在先哲伟人的遗著中灵活。伟大的导师流芳百世,而后来者即使不追求英名永存,至少在凡尘中亦默守那心灵的先天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