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时候特别喜欢跟我大舅妈厮混,她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乡下女人。当时,村子里家家户户住的都不远。我每每吃过早饭午饭总喜欢去大舅妈家缠着她,因为她肚子里有一堆的故事。其实都是她在她家那个黑白电视机上看的,全是87版聊斋里的故事。
我记得有一天下午,阳光温暖和煦,她家的院子里堆着干枯的稻草堆,我俩靠着草堆坐着。我一边扯着稻草杆子玩,一边听她讲电视里看的聊斋故事。有个书生,有一次去金华,因为找不到晚上睡觉的地方了,挺着急的,后来瞎猫碰着死耗子,给他找到一个寺庙。书生还挺高兴,可是他不知道,这庙里头有个老树精,她底下控制了一堆小鬼。晚上这些小鬼呀,就变成美女去勾引寄住的人,然后吃他们的魂魄。结果这个书生不是那起子贪财好色的人,那个勾引他的女鬼爱上了他,他们联手杀了树精,从此过上了逍遥自在的神仙生活。
这样的故事对当时那个梳着冲天羊角辫,穿的花里胡哨大棉袄的我来说是致命的,我被这样美丽动人的爱情故事勾了魂。觉得爱情真是朦胧而美妙。
后来大一点了,上了学。我妈给我买了一本《聊斋志异》,我第一次在书上看到那些句子。
宁采臣,浙人。性慷爽,廉隅自重。每对人言:“生平无二色。” 适赴金华,至北郭,解装兰若。寺中殿塔壮丽;然蓬蒿没人,似绝行踪。东西僧舍,双扉虚掩;惟南一小舍,扃键如新。又顾殿东隅,修竹拱把;阶下有巨池,野藕已花。意甚乐其幽杳。。。女笑曰:“月夜不寐,愿修燕好。”。。。后数年,宁果登进士。女举一男。 纳妾后,又各生一男,皆仕进,有声。
我感觉我的心里开出了一朵罂粟花,滋滋地破土而出,妖冶而醉人。荒败的古寺,淹没人的蓬蒿,巨池里开了花的野藕。一个清丽绝伦的女鬼和一个呆子似的的书生。爱情美丽神秘。年少懵懂的我从此深陷在自己思想的犄角旮旯里出不来了,总也幻想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弄一场如白色栀子花般清冽纯净,梦幻迷离的爱情恋歌!我妈见我这样,神秘的笑一笑,转身给我做好吃的去了。
然而等了很多年,白色栀子花般清冽纯净,梦幻迷离的爱情恋歌终究没有找到,后来张小龙开发出了个微信。我第一次用的时候,头像是刚上大学的我。我图好玩,附近的人和摇一摇功能都用了个遍,不一会。上来几个网友加我,第一句话就是:美女,有对象没?或者是,今天有空么?出来吃个饭啊。。。妹妹,吃了么?带你吃饭看电影啊?我对这样的对话失望透顶,谁是你妹妹?你到底多少个妹妹?我感觉心里的栀子花悻悻然耷拉下脑袋了。我就骗他说,我得在屯子里的加工厂那里摆地摊,卖我好不容易进来的拖鞋。抽不出空去玩。结果他们一听我摆地摊,对我的热情立马冷却了。
晚上我在我们学校的大澡堂洗好澡后,我就拉着跟我一起洗澡的姐妹在食堂门口的广场坐着。大学的校园广播放着爱情英文歌,广场里有男孩女孩在那玩轮滑和滑板。我俩看着男孩子教女孩玩滑板,搂着女孩的腰。空气里有荷尔蒙的味道。我跟我姐们说我心里的栀子花。她听完跟我妈似的,也给我一个神秘的微笑。
放暑假的时候,我回了趟小时候撒欢的村里。那里是我梦幻般的栀子花爱情发芽的地方,但是这次回去我耷拉着脑袋,拖着对现实的疑问,村子早已经不像从前那么热闹了。大舅妈家也不收稻子了,搬去了城里开了个饭馆。我就寄住在外祖母家,晚饭的时候,外祖母做了我最喜欢吃的红烧萝卜和红烧肉还有鲫鱼汤。她在锅灶里忙活完就让我自个先吃。说,囡囡,多吃点萝卜,这是你外公新摘的。自己却跑去大门口倚着门,探着脑袋看外头。我突然想起小的时候,外祖父总是喜欢在山上劳作很久,动作又特别慢,常常磨蹭到天黑还没回来。外祖母就这样倚门而望,日复一日,等待那个荷锄而归的外祖父。桌上是一桌子热腾腾的饭菜。外祖父回来后总是埋怨她,老婆子呆的,等我做什么。腿脚不好就别站在那。虽然是埋怨,但是我们都知道,那是外祖父心疼外祖母。他俩是父母包办的婚姻,没有蒲松龄笔下飘然入仙的相遇,灿然浓烈的死生契阔。一辈子也没跟对方说过爱不爱的话,就是朴实的过着日子,偶尔打打架,但在炊烟袅袅的日常柴米油盐里相伴了一生,谁也没有嫌弃过谁。
那一刻,我心里暖暖的,爱情不一定要清冽芬芳,让人如痴如醉。这种氤氲在寻常烟火里的真实其实就是爱情里最常见最令人心安的感情。没有轰轰烈烈,但是自在踏实。
愿世间所有的恋人都能于平凡保有幸那份小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