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出生的时候,生活的镜头就在那里。你来到人间,只是让镜头添加了忧伤,以及记忆,怎么都抹不去的记忆。
傍晚微蓝的夜色里,你奔跑着追上蹒跚走在桥头上的奶奶,劝她回家。她说,她只想回四国,死也要死在宿毛。就这样,奶奶从你的生活里消失了。
那时,你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梳着长长的马尾辫。对生活的不理解和无奈,刻在桥头,写在那个夜空。
后来你和郁夫结婚了,他小小的眼睛藏在长头发后面,没有光,不像你的眼睛,对生活闪烁着光亮,闪烁着闪亮的希望。
那天下班,他偷来一辆自行车,因为自己的自行车被别人偷了。你买来油漆,你和浅野在昏黄的路灯下面一起给那辆自行车刷漆,墨绿色的,就如同那天晚上的夜色。你问他,为什么有些心不在焉的,是不是累了?他说:“嗯。”后来他说起公司雇了一个因为水平不行被退役的相扑选手,还一直留着月代头,被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呼来喝去。这是他唯一表达过的无奈。可能你没听出来。
你雀跃一样蹦跳着来工厂看他,透过工厂门口的窗玻璃,甜蜜的笑着,嘟起嘴和他打招呼。他好久才回过头,没有表情,眼睛里依然没有光。
那天一如既往,旁边轨道上的电车也像生活一样继续运行,只是天色灰青,要下雨的样子。郁夫突然回家拿伞,转头就走,你说要送他出门,他说“你傻呀,这还要送。”他把自行车放下,拎着雨伞,头也没回一下地径直往前走。你站在门口,脸上洋溢着明朗的笑容,目送他的背影远去。
那天,他自杀了。警察说他在铁轨上走,迎着对面开来的电车。就这样,郁夫也从你的生活里消失了,却没留给你一句解释。
后来,你带着儿子远嫁他乡,跟着一个离异带着个女儿的男人,一个你似乎从来也没喊过他名字的男人-民雄,生活在他的家乡,一个宁静又偏僻的海边村庄。
就这样,你生活的镜头里多了一些人和物:第二个男人、男人的女儿、沉默的公公、乐观的婆婆、海边小镇上的邻居,村庄、小镇、大海、海浪、平静的池塘、远处的小山、以及山坡上的残雪。生活似乎又光亮起来,但生活中已经逝去的人和记忆,像一根刺一样藏在你的心里,时常在梦里刺痛你,从冬天到春夏,再到秋冬。
你跟着小镇上送葬的队伍,在黑魆魆的天色里,想努力解开内心的迷惑。你终于发出藏在内心深处的不解: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要走到铁轨上去。旁边的民雄说:也许是大海在召唤他,因为那里有美丽的光亮。眼神无光的郁夫,也许装着对生活巨大的负担,就像导演是枝裕和用镜头反复表达的黑色调,生活里的黑洞,在表面平淡静寂的日常里,生活的黑暗正在吞噬着郁夫。
是的,生活的空镜里,一定有暗黑、有悲伤、有孤寂,但依然还有明亮的光。
这部影片就是《幻之光》(日本 1995年),是日本著名导演是枝裕和的处女作,是他的代表作,但也是最不像是枝裕和的电影,甚至是一部超越了导演自己的处女作。
在这部影片中,是枝裕和大量运用固定机位和固定镜头,包括大量的空镜头、自然光,他把这种镜头语言运用到了极致。这是一种客观而克制的电影语言,人物在这样长而缓的空镜头里,极大的表达了人物的孤寂和悲伤。这种表达的确像极了早期的侯孝贤,也有日本电影大师小津安二郎的影子。再加上非常考究的构图,让画面唯美、干净又空灵。在《幻之光》里,镜头语言大过剧中人物表达,甚至大过剧情。这也是这部影片瑕疵所在。
和电影有关的一些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