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大学的生活是忙碌的，满满的课程和各种活动占据了两个人绝大多数的时间，她们几乎没有什么心思相互联系。

文晓舟挺喜欢她的专业，学国际政治需要涉及到许多方面的知识，于是本来就喜欢阅读的她在床头摆满了书，各个领域的都有。岳鹏宇则一入学就去咨询转专业的问题，她还是想去学生物。可是班导师告诉岳鹏宇，化学是生物的上游学科，化学出身的人去做生命科学研究是非常有优势的。刚刚进入大学的岳鹏宇其实并不能真正理解班导师的这句话，但还是暂时放下了转专业的念头，踏踏实实地学起了化学，学着学着，她发现化学也挺有意思的。

近一年的时间过去，到了荷花开放的时节，这一天是学生科技协会的年度总结，岳鹏宇被选为下一任宣传部长。开完会，岳鹏宇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盘算着一会儿去哪里上自习——期末考试就快到了。

“鹏宇，等一下。”她被一位同专业的大三学长喊住了。

“学长，什么事儿？”岳鹏宇转过身来。

“想不想进实验室？”学长问她。

“当然想啊。”岳鹏宇点了点头。

于是学长继续说到：“咱们专业的穆卿老师想从你们年级招两名学生，课余时间去做做实验。我在穆老师那里呆了一年，因为没多少时间能去实验室，也就只能给研究生师兄师姐打打下手，不过还是学了不少东西，起码对科研有概念了。你要是想去，我跟老师说一下。”

“好啊，谢谢学长了。”岳鹏宇几乎没有考虑就答应了，一直以来她对实验室都是心向往之，无论是高中时心心念念的生物，还是现在也很喜欢的化学。

于是，暑假的第一天，岳鹏宇兴奋而又忐忑地走进了化学楼。

“从正门上二楼左转第三个屋，205。”她默念着学长发给她的短信上了楼，走过第二个屋，看到了205的门牌。她正想过去敲门时，门开了，从屋里匆匆走出一个人。他戴着蓝色细框的眼镜，穿着半袖格子衬衫和卡其色长裤，手里拿着一张A4纸，正好跟岳鹏宇走了个对面。

岳鹏宇迎上去：“师兄您好，请问穆卿老师在吗？”

那“师兄”笑了笑，说：“我就是穆卿，你是岳鹏宇吧？”

岳鹏宇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先进去坐会儿，我得先把成绩单交到教学办公室去，马上回来。”

穆卿，男，31岁，海洋化学专业副教授。

穆卿是三年前从中科院博士毕业的，之后就回到母校任教。短短两年半的时间就已经评上了副教授，是名副其实的青年才俊。业余时间，穆卿喜欢打打篮球，据说他的妻子就是被他打球的样子迷住的。和学生们一起喝酒撸串、谈天说地，也是穆卿的一大爱好。穆卿酒量不小，据说他上学的时候曾经一顿饭喝倒过三位师兄，不过工作以后他就不再多喝了，每次带学生出去，他总能把所有人的酒量控制在“high而不多”的范围内。

岳鹏宇还站在205门口，对于把老师称为师兄这个不大不小的错误，她觉得有点儿尴尬。其实，穆卿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误会。

“走吧，咱们去实验室转转。”穆卿回来了，向岳鹏宇介绍了实验室的主要研究方向和仪器设备。刚念完一年级的岳鹏宇有些地方还听不太懂，但是穆卿侃侃而谈的样子，却一点一点地刻在了她心里。

后来岳鹏宇就一直在穆卿老师的实验室学习。和学长一样，本科期间的岳鹏宇也没有时间独立承担一项课题，但仅仅是帮师兄师姐干点儿杂活儿，她也很享受——毕竟也是在做科研了。

再后来，岳鹏宇由于学习成绩优异，拿到了保送研究生的资格。2012年9月，她正式成为了穆卿门下的硕士研究生。

（五）

读了研，岳鹏宇的干劲儿更足了。她本来对实验室就熟悉，实验技术也已经很娴熟。对于穆卿交待的每个实验，她都能很快拿到结果，然后等待下一步指示。然而穆卿总是对她说，做科研不光是做实验，更要想问题。每次跟岳鹏宇讨论课题，穆卿也总是会把思路讲清楚，而不是简单地布置任务。

岳鹏宇在潜意识里却并没有把“想问题”当回事儿。可能是多年来的应试教育造成的惯性，她还总觉得做科研似乎也是有标准答案的。其实做科研，做的就是未知的东西，别说标准答案，连参考答案恐怕也没有。但在岳鹏宇的心里，就是有一个标准答案，就是有一个永远的依靠——穆卿。

连岳鹏宇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穆卿在她心里的位置越来越重。科研方面，岳鹏宇成了穆卿的头号粉丝：凡是穆卿的讲座，岳鹏宇一定会去听；凡是穆卿的意见，岳鹏宇几乎是不经过大脑地点头。科研之外，穆卿什么时候会去打球、爱吃些什么，岳鹏宇都记得。每天早上走到化学楼下，看到穆卿的车停在那里，岳鹏宇便觉得心里很踏实。要是穆卿出差了，几天见不到面，岳鹏宇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就这样，一年半的时间过去，岳鹏宇已经基本完成了一个课题。这一天，穆卿找到岳鹏宇，想跟她讨论下一个课题该怎样开展。穆卿说了两个方向，问岳鹏宇：“你喜欢哪一个？”

“都行，听你的。”岳鹏宇回答。

“别总听我的呀，都研二了，这次一定要你自己做主。”穆卿的眼神里写着鼓励。

岳鹏宇觉得心里有点儿慌，她低下头，躲开了这个眼神。

“那就……第二个吧？”

“想好了？要是一时拿不定主意可以回去再考虑一下。”

“嗯，想好了。”岳鹏宇点了点头，她一向是凭感觉做选择。

“那好，咱们详细讨论一下。”穆卿把纸和笔递给岳鹏宇，说：“这次你来设计实验。”

岳鹏宇本来还等着穆卿给她布置任务，没想到却是让她设计实验，一下子有点儿懵。本来平时就不大思考问题，再加上面对自己崇拜的老师所产生的紧张情绪，岳鹏宇交出了一份漏洞百出的实验方案。

一向温文尔雅的穆卿发了火：“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要光做不想，就是不听，别什么都指望着我告诉你！”

（六）

当天晚上，岳鹏宇喊了室友，到学校门口的烧烤摊点了两盘烤串、四瓶啤酒。

岳鹏宇什么也没说，只是喝着酒。室友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猜到了一定与穆卿有关系。也是借着酒劲儿，室友说：“鹏宇，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啥？”岳鹏宇还没明白室友的意思。

“别装傻，你对穆老师什么感情，我们都看得出来。”

岳鹏宇又愣了几秒钟，反应过来室友的意思，摆着手说：“不是不是，我把他当亲哥。”

“唉，随你怎么说，可你自己想想，你每天晚上回宿舍来，除了穆老师的事儿，还说过别的么？”

岳鹏宇想了想，发现室友的这句话好像无法反驳。

挨了顿批评，喝了顿酒，岳鹏宇在第二天早晨醒来时明白了两件事情。其一，做科研真的要动脑子；其二，虽然自己也弄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但是让所有人都认为自己爱上一位有家室的老师，这肯定是不对的。

这一天来到实验室，岳鹏宇没有向往常一样先把仪器打开预热，而是坐下来把第一个课题仔仔细细地整理了一遍，尤其认真看了穆卿与她讨论时写下的提纲。岳鹏宇发现，穆卿讲的每一个点她都记得，也都好像是明白了。但是这些点都是零散的，她自己从来没有把整个课题的所有环节串在一起认真想过，所以几乎所有的问题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这回岳鹏宇是真的把整个儿课题想通了，再开始设计第二个课题的实验时，觉得顺手了许多。她写得很投入，都没有注意到穆卿已经在她身后站了好一会儿了。

“这次强多了。”

岳鹏宇吓了一跳，猛地转过头，正迎着穆卿的微笑。

“不过，这里再考虑一下。”穆卿拿起笔圈出一段话:“把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两篇文献再看看。”

“嗯。”岳鹏宇点了点头，感觉脸上有点儿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