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老婆裹紧被子,摸了摸女儿的小脸蛋,天还昏着,寒风吹得窗户呜呜作响,但刘先生要出门了。
掸掸单车上的松雪,在南头吃两个素包子,喝碗热腾腾的米汤,出发了。
顶着直往眼里钻的碎雪,哆哆嗦嗦的骑着单车,刘先生感觉没有什么不好的。身上的军大衣是父亲留下的,手套是老婆给打的,车子虽破,好歹也是两代人的记忆。刘先生命不好,但刘先生很知足。
天是很冷,刘先生不冷,因为心很暖。
记得那日也是个风雪天,还是这辆单车,还是这身军大衣,骑车的却是刘先生的父亲—老刘头。
老刘头早就老了,脚踩不稳蹬子,雪地又滑,摔了。伤倒不是很严重,就是右腿擦破了点皮,但把脚腕子给崴了,车是骑不了了。老刘头很着急,一着急就哆嗦,挎包里的信也跟着哆嗦,因为这是年前的最后一批了。
南村是个不富裕的地方,年轻人想要不受穷,就要走出去。他们在外面辛苦一年,刨去来回路费,也攒不住几个钱,一合计,就把路费给省了出来,连钱带信寄了回来,也算是表了孝心。老刘头是南村的第一位邮递员,也是至今唯一的一位,一干就是二十年,从壮年干到了暮年。年轻人怕吃苦不想接老刘头的班,上了年纪的又吃不了这份罪,老刘头没办法,只好咬着牙,艰难的维持着南村与外界的交流。
然而今天老刘头他不行了,蹬不动了,但信不能不送,因为年总是要过的,村里的人总要知道他们孩子的消息的。老刘头很害怕,不怕会冻死在这荒野里,却怕二十年的辛勤付出抵不过这一封迟来的年信。他扶起车子,忍着脚踝的痛,迎着风,推着,车轱辘在雪里艰难的滚动。
迟了,要迟了。老刘头走的慢,心里却急得很:这是送信的第几十个冬了,没想到我却再也过不去了,南村的乡亲们,我老刘要犯错了,真的走不动了,你们可别怪你们的儿女没良心,要怪就怪我这个老东西,明明早就干不动了,却硬顶着这副老骨头干了这么多年,我真是罪人啊,我该死!
刮的是西风,从南村刮来的风。老刘头走的越来越慢了,车轱辘在雪里的印子越来越浅。老刘头大口喘着气,仿佛想从风中嗅到南村的味道,嗅到他们。那是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从娶她进门后,每当老刘头回来时她都会准备一碗摆到灶台上;那是一双带着兽毛的棉鞋,从他懂事后,每当老刘头回来时他都会把鞋子摆到门前;那是一顿丰盛的晚餐,从以前到现在,老刘头从来没有吃上过,从她一个人,到她喂他吃,到她和他等老刘头回来,老刘头幻想过,却始终没有机会。
老刘头他好恨啊,常年往返在来去南村的路上,他却好像还不知道她最喜欢吃的菜是什么,他却好像还不知道他将来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些年来,他的心里只信,没有心。
雪在下,老刘头却停下了步子,慢慢闭上了眼,缓缓的伸出了手。他仿佛摸到了她这些年来忙里忙外的那双从纤细变得粗糙的手;他仿佛摸到了她那缕为他操心所染白的鬓角;他仿佛摸到了他那颗灵活的小小脑袋;他仿佛摸到了他那个被寒冷冻红的小鼻子,他仿佛摸到了......
“爸爸!”一声稚嫩的声音在老刘头心头炸响,他真的摸到了,他仿佛真的摸到了。
“老刘,怎么不骑车子,你腿怎么了?”一道焦急的声音传来了,不是幻想,是真的,老刘头猛地睁开了眼,雪很大,却遮不住有两道身影在走来,一道高,一道矮。
刘先生现在还记着那个场景:母亲骑着车子,父亲坐在车上抱着刘先生,刘先生提着挎包,一家三口挤在一辆小小的单车上,那日雪很大,车子不快,但父亲和母亲笑的很高兴,所以刘先生也很高兴,在飘摇的飞雪中,车轱辘缓缓的前行着,一家三口的身影渐渐被雪花没过,只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车印子......
刘先生骑着车,当年那辆车,载过他们一家三口的那辆车。天很冷,雪很急,刘先生却感觉没有什么不好的。
不知不觉,刘先生骑到了一家养老院旁。熟练的停下他的车,上楼换了身衣服,为每位老人测了测体温,问了问他们的身体状况,一切健康,刘先生感觉整个人都好极了。
中午,在休息时,刘先生在他的日记中写道:父亲,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