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1]丝丝缕缕的檀香燃起,袅袅生香,帘内,经卷梵音细语喃喃,清静微妙;帘外,却只得一点梵唱漏出帷缝,声声慢慢。这半丝半缕的令人竟令人心头生出一片幽静。只帘外愈是一片屏气凝神的滋味,侍从们犹不敢道出一点声响。
已是黄昏时节的节奏,外头的日光不烈了,颇有些萧索之意。夕阳下斜,反倒是映衬着殿宇之内的影子西斜,地铺白玉,明晃晃的颜色映衬着地面光亮如镜。地上烙着成排的直棂窗的花样,一排一排的细纹影子,竖直竖直的排列。
檀香悠远,云雾渐起。饶是改了年号——正光,却依旧是昔年延昌的光景,好似万般都不曾变过。
寂静之声,梵梵之音。通透佛堂,帘外侍从不发一言,而面上的惶恐之意却更深更重,阵列的守卫手执刀刃,铠甲粼粼,七月的三伏天,汗流浃背,面颊汗如雨下,却无人敢伸手搁置于面庞,拂去汗滴。
三伏天的午后,日光遗留下的毒辣,依旧清晰可见。细细听得宫墙之外,好似地上皆是汗滴之状,灰白的地面,依稀有着水痕,半晌便散去了踪迹。
佛堂里沉寂几许,只余下梵音清许,转动着的佛珠脆生生的撞在一起,掷地有声,声音却不杂乱。
直棂窗上的薄壁玻璃折射晕晕散散的七彩光圈,一寸一寸,直晃到人的心里去。
朱色细泥沙涂成的土坯宫墙,高大宏伟,掩映着阴凉之地,刚走罢宫墙外的婢女,她的手紧紧捏着一方寸的白色帕子,内里像是紧紧裹着一团黑色的物什,颇为重要。而她的面容却惨白无色,此刻心内早已是惶恐不安。
刚刚走罢宫门之前,她仔细的喘了一口气,吐出一口浊气,细嫩的手却不自觉的一晃,望着门外驻守的阵列守卫,犹是一惊,却并无显露半分低眉之势。
婢女目光敏锐,只瞧这门外守卫几人,暗暗吐了几句,却铿锵有力,“十万火急之事望太后处理,太后一国之母,向来处事急切,若是耽误,惟尔问罪。”
门外守军只瞧这婢女,虽是半信,但转瞬之间只想起宫内那人的风云手段,头早已微微向下低垂,沉声道,“姑姑请。”
帘子一端被轻轻的掀起,帘栊声响,衣声窸窣。
“小姐。”低唤一声,婢女有些急促,“小姐”话音未落,她的又一句急迫之音却紧接而来,丝毫没有让人有防备之意。
“清河王,薨了……”
帘内的一串念珠握在手中,温温润润的珠子,慢慢旋转的声音忽然有些急促,外头的婢女只听了帘内好似有“咔嗒”一阵声响,声音极轻。疑心是自己刚才晃了神,怕是听错了。
只一下,已然恢复成了平常。声音发脆。
之后婢女只听见梵音,余音袅袅,竟让她以为这是错觉一般,里面的声音愈发清静,只隐隐约约的听到一句“问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
帘外的婢女听到了末句,心内舒畅的呼了一口气,这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尾端了,每逢这时段,便是帘内的主子休息的时刻。若是平常光景,这时她早已端起绿茶侍奉在一旁。
而今日,婢女摇摇头,怕是做什么都是不妥之事。
檀香悠远,还未等婢女说下一句话,隔着帘子,里面的人语气温婉,声音温润,“功课做完了,进来吧。”
“小姐……”婢女这一声还未停歇,只在帘外掀起明黄色的帘幕,只抬起头看了看面前的女子,眉目如画,一派温润如玉。而帘内主子的神色,却像是没有听到刚才的一番话,还未待婢女问上一句,女子呢喃软语道,“倒一杯茶便可。”
婢女的一句“小姐,你可安好?”此刻倒还未问出口,便早已经由这样一句,“倒一杯茶便可”,硬生生的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说不上来。
婢女缓了一刻,轻轻点头,暗道一声“好。”暗香拂袖,白净的手指碰在青釉仰莲纹瓷茶壶上,轻轻执起,倒入杯中。
“嗒嗒”,茶水向下倾泻,仿佛水流的声音都变的沉重。
女子接过茶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只一瞬间,茶杯微微一晃,斟得八分满水的茶杯霎那间洒在暗红襦裙上,如寒露浸染一般,大片大片的湿红,像宣纸上化开的胭脂,昏昏霭霭,如霞如燕。
“呀!”婢女轻叫一声,旁边的女子看着自己的罗裙,刹那间便红了眼眶,记忆仿佛还停留在婢女说出口的那一字上,“……薨……”她启齿,又像是难以置信一样,声音极低。
凉风袭来,冷沁骨髓。
[1]取自鸠摩罗什译本,《金刚般若波罗蜜经》40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