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山,以乐山大佛闻名于世。在抗战时期,虽然也遭受过倭寇空袭,但由于偏安四川盆地西南一隅,与日军的敌占区和抗日前线相比,总体上还算宁静安详,很多教育机构或者民族企业避难于此。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虽然乐山成为了避难城市,但在国难当头之下,这些避难的知识分子和民族精英,并未消弭斗志,他们在艰难岁月中,坚持著书立说、大兴实业,展示出中华民族不屈不挠的精神与风骨。然而,这其间发生的很多故事,却尘封在古旧的档案中。
为了还原这段真实的历史,在乐山五通桥长大的作家龚静染,遍查各种资料和档案,搜寻出马一浮、熊十力、范旭东这些人物,在避难时期的历史行踪,写下十五篇历史随笔,结集为《西迁东还》。在这些历史随笔中,龚静染既突出了宏大历史中的细微之处,也呈现出辉煌成就里的真实人生。
在该书序言部分,龚静染写道:“真实的历史不应该被刻意压低或抬高,我们需要的是平视的历史。”为了创作自己心中平视的历史,龚静染通过自己精炼的文字、精致的文笔、精巧的文思,将各种真实的史料,组合成生动的画面,而他自己,却又仿佛置身事外,冷眼旁观。龚静染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切,通过品读《西迁东还》,感觉他至少把握了两点:
一、不进行主观臆测
《西迁东还》第一篇,讲的是马一浮的故事,提到了马一浮与熊十力之间的友谊和分歧。两人在1929年相识之后,经常书信交流,成为好友。抗战之后,马一浮在乐山创办复性书院,邀请熊十力前来讲学,而熊十力到乐山不久,遭到日机轰炸,住宅被焚,左足受了轻伤。马一浮因为忙于其它事情,并且认为熊十力伤势并不太严重,所以没有尽到“调护之力”,让熊十力感到自己没有得到尊重。结果,没过几天便拂袖而去。
大师之间的瓜葛,有时在常人看来,很难理解。记得金庸先生去世后,李泽厚应邀为《明报月刊》写悼念文章,回忆起早年出国,到香港去见金庸,金庸给了6000美金,但李泽厚认为太少,不仅没有要,还为此耿耿于怀20多年。这篇文章问世后,引起了网友热议。当时,有网友分析,或许是李泽厚认为6000美金,配不上自己的身价。
但是,历史写作和网络评论不同,对于过去事情的真实还原,永远是历史写作的命脉所在。由于对历史人物当时的心理状态,已无从考证,所以,写作历史随笔,最重要的是展现客观存在,而不做主观臆测,龚静染很好的做到了这一点。
对马熊之交的决裂,龚静染还做了其它更多的铺垫,一是两人初次相遇,虽然相见甚欢,但也已显现分歧,“极论常变之理,熊先生主变,马先生则主变中见常”;二是对创办复性书院的目的,马一浮认为书院应穷究义理之道,而熊十力则主张学以致用。所以,根据这些资料,熊十力在复性书院的离去,也许更多是由于思想上的不同。但是,对于这一点,龚静染并没有下出定论。当然,除了当事人,也没有人能做出定论。
二、不进行道德评判
在《凌叔华: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里,龚静染对凌叔华的情感历程,进行了细致的描述。
凌叔华出身于名门豪族,与林徽因和冰心,并称为民国“文坛三才女”,与她的才华相比,同样引得世人关注的,还有她的感情经历。她曾与徐志摩有过一段恋情,之后与陈西滢结婚,然后还和武汉大学的外教朱利安·贝尔发生了婚外情。
当朱利安刚到武汉时,陈西滢对他进行了很好的照顾,但是,他却与凌叔华发生恋情,陷入强烈的情欲中。而且,这段婚外情,不仅陈西滢自己,很多人也都知道。后来,朱利安被迫离开武汉大学,但凌叔华却还是与他藕断丝连,直到1937年春天,朱利安在西班牙马德里保卫战中,遭遇炸弹袭击身亡。
即使朱利安死后,凌叔华还和朱利安的姨妈,著名的英国女作家维吉尼亚·伍尔夫,保持通信联系,一直到伍尔夫1941年自杀身亡。或许受伍尔夫《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的影响,1943年陈西滢赴英国工作后,凌叔华在乐山万佛寺旁建起一栋小楼,可以远眺岷江、大渡河和乐山大佛,开启了一段自由的恬静生活。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现在,才女和婚外情这两个关键词,足以让此事登上热搜。至于是冲破封建思想桎梏,追求真爱和幸福;还是罔顾传统道德伦理,背叛爱情与良知,都可能成为网民议论的热点,甚至进行人肉搜索,实施网络暴力。但龚静染对于这一切,只是娓娓道来,通过陈小滢《回忆我的母亲凌叔华》、叶君健《陈西滢和凌叔华》等史料,将事实呈现出来,至于谁是谁非,并不作出一句评价。
为创作平视的历史,龚静染还做了很多的尝试,比如在《黃汲清:寻找黑卤》中,他通过几十封信进行拼接,这些做法都是为了将历史的真实性,最大程度的还原出来。龚静染的这种写作方式,与当前一些调侃式,甚至恶搞式历史写作,形成了鲜明对比。两相比较,无疑创作平视的历史,更符合历史写作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