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找不到的钥匙
给木森打扮是件艰难的工作，许小蔓一阵翻箱倒柜最后总算翻出了件墨色的风衣，再搭配一条灰色的围巾，梳好发型的木森看上去终于精神了。脸上的疤痕太大了，许小蔓用了整整一支遮瑕膏，疤痕还是非常明显。许小蔓在心里喑自叹了口气，实在太可惜，身高有一米七五左右的木森其实长得挺帅的，没有伤到那个眼睛很漂亮。
许小蔓陪着木森一起去赴约，临出门前，她把昨天抽到的巧克力拿红色的绸带绑了个蝴蝶结递给木森，让他送给晓燕当是圣诞礼物。木森犹豫一下后还是听话地把巧克力放进了衣服的口袋，接着又把口罩戴上了。许小蔓犹豫一下没有阻止，给晓燕一点缓冲也许是个办法。
到达事先约好的茶楼后，许小蔓独自找了个角落的位置，拿了本书慢慢翻着。眼睛时不时朝门口瞄几眼。木森的侧影看上去还不错，，头发垂了下来遮住了大半个眼睛，戴了口罩反而站他看上去添了几分神秘。许小蔓打心里对这次约会充满了期待，就算万一不小心中奖了见光死，至少木森可以多一个朋友。多一个人可以坦然自若地和木森谈谈天、说说地，不要歧视那道疤痕，那对他来讲都是一种极大的鼓励。
等了一会儿，晓燕还没有来，许小蔓的手机却先响了起来，郭子墨打来电话说他到了丽江，许小蔓朝木森指了指自己的手机后便先行离开了。走到门口刚好碰到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进来。米色的裙子外披了件镶钻的黑色外套，圆圆的脸孔带着几分娃娃气，较低的海拔让她看上去有点偏胖。许小蔓像是有预感般回过头，看到女孩径直朝着木森的方向走去。
许小蔓的嘴角微微往上翘，晓燕不漂亮，那么至少眼光不会太高，看不看对眼是另一回事，只要她能以一颗坦然的心面对木森就可以了。她绝对没有想到自己前脚刚出茶楼，晓燕在木森拿掉口罩后马上就尖叫了起来。
“人不人、鬼不鬼，骗子，你这个丑八怪，你跑出来吓人，怎么不去死……你妈生你的时候怎么没……”晓燕指着木森的鼻子，恶毒的话语从她的嘴里源尖不断地蹦出来，像一把一把的锋利的匕首扎到木森那颗脆弱的心上，也把许小蔓这段时间所有的鼓励和努力全部功亏一篑。木森和社会脱节太久了，根本连反击的一句都不会，听到晓燕骂自己的母亲，他当场上去甩了这个她一巴掌。店里的小二过来劝架，拉扯间，木森脖子上的围巾被掉落了。那道疤痕完整地展现在大家面前，吓得不少人尖叫起来，甚至有人还朝他扔果壳垃圾，赶他走。木森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骂得狗血淋头、体无完肤，落荒而逃。
狼狈不堪的木森跑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鼠标和键盘砸了，把桌上的东西全部推到了地上。看到镜子中的自己，用手拼命抓着着自己脸上的那疤痕。他又想起了人们看他时那种异样的目光，恐惧中带着鄙弃，轻蔑，嘲讽……所有的人都因为这个疤而看不起他，对他冷嘲热讽，指桑骂槐，甚至还有知情的人幸灾乐祸地说谁叫他逞英雄，拿他当作教小孩的反面教材。
木森疯狂到近乎变态地用力抓着自己脸上的伤疤，拧着，抠着，挖着，挟着，绞着，想除去却发现连着皮，带着肉，疤痕根本就是他脸的一部分，怎么也除不去……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发泄，只能用这种变态的方式来折磨和虐待自己。一直到最后满脸是血，在镜子中看到连自己都吓了一大跳。惨白的脸上一条条的血迹，有干涸后凝固在脸上形成血迦的，也有还在流血的往外冒的，整个人像是从地狱里刚刚爬出来的死神。
木森陷进了彻底的绝望里，他跌跌撞撞地冲到了阳台上，对面许小蔓屋子的灯一直没有亮。巍巍颤颤爬上阳台的栏杆，三楼看上去并不高，闭上了眼，脑海里却出现了许小蔓的笑颜，“我最后一个愿望就是去看看中国最纯洁的一片净土。”“我陪你去，四月份去，满山的桃花。”他想再看一眼那个女孩，想抱一抱她……逃回屋里，木森躲进了衣柜里，整个人瑟瑟发抖，仿佛经历了一场劫难后逃生一般。木森觉得自己的血好像都流光了，身体的热量也被蒸发完了，力气被抽得一丝不剩，只有一副躯壳在黑暗中瑟瑟发抖，倦缩着等待死亡的来临……
与此同时，毫不知情的许小蔓却和郭子墨正漫步在丽江的四方街上，尝着美食，享受着节日的欢乐气氛。郭子墨看到晒黑不少但脸色红润的许小蔓，心里的担忧放下了一大半，许小蔓过得比自己想象得好。
“我来看看。”吃过晚饭两人回到客栈，郭子墨很自然地解开许小蔓衣服的扣子。
“奥。”许小蔓顺势坐下后半倚到了床头。
“好像是没有……”郭子略带尴尬地把口水咽了下去，许小蔓的另一侧依然坚挺，雪白的肌肤在灯光下那么耀眼，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好了吗？”许小蔓的心底过一种异样的感觉。充足的暖气让室内温暖如春，雕花的窗棂，古香古色的木床，桔色的灯光从屋顶轻轻流泄下来。四目静静相对，连空气中都是暧昧的味道，更何况郭子墨的手还久久抚在她胸口。
“好，好了。”郭子墨惊慌失措地松开手，手忙脚乱地替小许蔓拉上了衣服。
“你怎么了？”许小蔓整了整自己的衣服，不知道为什么，心底竟然有一种淡淡的失落感。坚强的外表掩盖下那颗脆弱的心，竟然渴望能有一些依靠，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拥抱。
“不如我们回上海结婚吧？”郭子墨伸出手把许小蔓轻轻抱进了怀里。
“不好。”许小蔓想也没想就拒绝了结婚的提议。一个生命都已经启动倒计时的人，没有必要拖着另外一个人一起承受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为什么？”郭子墨一愣，他没有想到许小蔓对自己的提议竟然考虑都不考虑一下。
“那个疤痕很丑，是吗？”许小蔓深吸了口气。疾病切掉的不仅仅只是她引了为傲的资本，也切走了她生命中的快乐元素，可她并不想要同情。
“不，不是你……是我的原因，妞妞的妈妈回来找我了……”郭子墨重重叹了口气，几次的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了口。
那个几个月前许小蔓打电话过去接电话的女人是妞妞的妈，而妞妞的妈妈并不是郭子墨的前妻，而是他在美国进修期间认识的一个女孩。郭子墨的前妻也叫许晓麦，和许小蔓同音不同字。许晓麦生前经营着一家医药公司，是个很能干的女强人，但从来不顾家，每天都是喝得醉熏熏，半夜三更才回家。两个人经常因为许晓麦工作上的事而吵架，郭子墨是怀疑她和别人有染，而许晓麦每次都不给解释，永远都我行我束。争吵累了，郭子墨选择不辞而别去美国进修。
在他心情极其低落时，认识了美卉，也就是妞妞的妈妈。也许是报复心理，他很快出了轨。两个月后，当许晓麦追到美国时，刚好碰上郭子墨和美卉手挽手从宿舍出来。屈强的许晓麦转身离去，选择给郭子墨发了离婚协议书。可当郭子墨趁放假回国去办离婚手续时，才发现许晓麦怀孕已经五个月了，孩子是他出国前的。雪上加霜的是许晓麦得了肺癌，但她一定要生下孩子，不肯接受治疗。最后拖了三个月，孩子没保住，大人也没有了。妞妞的妈妈在美国独自生下了妞妞。郭子墨觉得是自己害死了许晓麦，妞妞就是自己做错事的证据，所以三年多了，可他还是一直不敢面对妞妞和美卉。
“我和她长得像吗？”许小蔓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一直很不明白郭子墨为什么这么对自己，听完故事，她的第一直觉是自己的身上有着郭子墨前妻的影子。
“像。”郭子墨重重点了点头，从钱包的最里层抽出了张照片递过来。许小蔓倒抽了一口气，栗色微微带卷的头发，白皙的脸孔上一对大而有神的黑眸，嘴角微微上翘似笑非笑。以前的许小蔓就是那幅样子，每天脸上都挂着标准的职业笑容，根本没有快乐可言，反而感觉笑得好累。那张照片简直就是许小蔓的翻版，或者说许小蔓是那张照片的翻版。
“和我结婚了，你心里的负疚感就会减轻吗？”许小蔓终于有点有明白郭子墨为什么要一再照顾自己了。以前的她如果知道别人把自己当成替身，一定会气得跳起来，火力绝对够得上暴跳如雷的级别。一场病让她明白，在生命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是无足轻重的。金钱，名义，地位，甚至别人的看法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活着才有希望。
“老实说，我不知道。”郭子墨摇了摇头，对于许小蔓的问题，他心里也没有底。
“不知道就是不会呗，你打算先和我结婚，然后等我死后再娶妞妞的妈妈吗？”许小蔓却非常肯定。
“你别误会，妞妞和她妈妈一直在美国，最近才回来的。”郭子墨觉得自己似乎又陷进了旋涡里无法自拔。妻子带着自己未出世的儿子离开了，到死都没有原谅自己。两边的家人知道后都指责郭子墨狼心狗肺、不仁不义，他陷进了众叛亲离的境地。他断了和美卉的联系，虽然他也知道这样对美卉不公平，可他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敢面对。郭子墨断绝了所有和外界的联系，把自己关进了无边的黑暗里。在这个时候，许小蔓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性格极其要强，丈夫背叛离婚，身患重症，像极了他的妻子。郭子墨从内心里还是清楚许小蔓并不是自己的妻子，照顾她并不能减轻自己的负罪感，可他又不由自主地想靠近她。许小蔓在他的身边，他的内心便会慢慢平静下来，他很想给自己日夜煎熬的心找一个喘息的气息。
“你有没有想过，她拒绝治疗，执意要生下孩子，不是她不肯原谅你，而是她太爱你和她的孩子。放下吧，人都死了，她一定希望你以后都开开心心的。”许小蔓伸出手轻轻擦拭着郭子墨眼眶里流下来的泪水。
“她到死都没有原谅我，她一定希望我这辈子都受到诅咒。”郭子墨摇了摇头。
“你别这样想，她是生病，跟你没关系，你只是那时不知道而已，不要把所有的错都拉到自己身上。”许小蔓再一次觉得语言的苍白无力。郭子墨深遂的眼神里藏匿着一个如此的秘密，他锁起了自己的心，而钥匙他拿在自己手里，别人是打不开的。
“怎么会跟我没关系，她死了，全是因为我，因为我，是我在她生病时背叛了她，怎么会跟我没关系呢？”往事翻出来犹如历历在目，郭子墨的情绪差点儿失控了。
“那你想怎么办，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在自责和负疚中渡过，用你的一辈子来向她忏悔？还是直接你也去死来还债？”许小蔓的嗓门也上来了，吵架斗嘴从来都是她的强项。
“你以为我不敢吗？”郭子墨的脸色突然凝重了起来。
“敢，那你去死啊，你死了，她也不会活过来。”许小蔓毫不迟疑顶了一句。
“我每次下定决心叫自己放下，我就会想到她离开时那个幽怨的眼神，我就觉得我真的罪不可恕。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真的做了太多错了，为什么一个错误会造成这种后果。所有人指责你做错了，说你害死了自己的老婆孩子，你明白那种感觉吗？明白吗？”郭子墨转过身抱住了许小蔓，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呜呜”哭了起来。
“明白，明白。”许小蔓伸出手抱住了郭子墨的头，用手轻轻搂着他的头发，期许这样能够给郭子墨一些安慰。“人无完人，一个人生活在世上，怎么可能不犯错呢。放下吧，每个人都应该有一次被原谅的权力。”
郭子墨没有接话，许小蔓沉默陪在身边。用手指轻轻抚着郭子墨的头发，希望能给他一丝安慰。许小蔓明白，一个如此聪明的人，他自己想要走出来是很容易的事。同样他要把自己锁起来，那也只需要一秒钟的时间。
郭子墨是背着美卉和妞妞逃出来的，他原本意想把许小蔓带到美卉面前让她死心，可结果却是许小蔓执意把郭子墨一个人押上了飞机。临别前，郭子墨意外开口问许小蔓怪不怪她的前夫出轨的事。许小蔓摇了摇头，对上郭子墨怀疑的眼神，又加了一句，“真的不怨他，曾经相爱过的人，何必弄得两两相厌呢。我曾经爱过他，所以希望他永远不要知道。这种事情，他知道了也帮不上忙，何必增加一个人进来徒增悲伤呢。在离开之前，我希望自己记着别人的好离开，而不是怨恨终身。”郭子墨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眼前的许小蔓，脑海里的妻子，两个人的影子慢慢重叠起来，却似乎又各掉头后朝了相反的方向走去。
许小蔓看着那个背影走进了登机口心里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重重吐了口气缓缓转身朝外走去。如果郭子墨的妻子真的爱他的话，她一定希望郭子墨能够好好的，而不是一味活在自责和忏悔里。如果她不爱他的话，郭子墨更没有必要一味在自责和忏悔中度过一生。那个女人有着和自己近乎一致的容貌，但她却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懂那个女人，她甚至猜不到那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又是一种怎么样的怨恨还是爱，让郭子墨这个男人三年多了，还沉浸在忏悔中无法自拔。医院里那段死亡一般的日子，许小蔓彻底明白了，生气、抱怨、憎恨，折磨得都是自己。放下，真正宽恕的是自己，而不是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