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一位农民。
父亲身材不高,不胖不瘦,总爱头戴一顶草帽,扛着铁锹,往来于他的几亩田地间。
初春,父亲一年的劳作便开始了。
父亲在塑料薄膜里培育事先选好的稻种,待到稻种在薄膜中发芽,长出小苗,就把这些育苗插进水田里,让他们自然生长。
这个时节还是初春,气温尚低,父亲会穿上长筒的胶鞋,下到水田里,他弓着腰,左手握着一把秧苗,右手不断地把小苗一小撮儿一小撮儿的分开,然后密密麻麻地插进泥里。
待到一个半月左右的时间,小苗渐渐长成了绿油油的大秧苗,足有成人的小腿那么高。一眼望去,碧油油的,风裹挟着泥土的清香伴着田间地头勃勃的生气,令人心旷神怡。
这时候,父亲和乡亲们开始准备插秧。这是一场浩大的工程,需要集结各路亲友四邻,互帮互助完成。
乡村在春季育苗,简直是一场乡亲
他伸出手拽住一只稻谷,顺着枝干往上,捋下来一把稻穗儿,先是在手里拨弄着,看看是否都长出了谷子,接着塞进嘴里咀嚼。他说长得好的谷子,灌的是甜浆。
他在稻田间穿梭,像查看他的孩子,期待着不久的收获。
快要秋收时,他也会去道场看看。看到谁家的牛蹄踏坏了道场,就会扬起铁锹铲起一铲土,把蹄印的坑洼填平,再用脚踩实;或是哪里有杂草生了出来,他会拔掉草,再补上一铲土。
父亲总是很开心,
在稻田间穿梭,他像查看他的孩子,是不是长得好,期待着秋季的好收成
这些年,父亲总有做不完的农活、补不完的渔网、和卖不完的鱼。他就像一头老水牛,低着头,成年累月地穿行在土地,丈量着脚下的土地。
漫长的岁月里,他先后送走了奶奶、爷爷,姥爷;把我哥送到了国外,也把我送进了大学。
两年前,我大学毕业,不再是父亲肩上的负担。
对于我们兄妹目前的状态,父亲很满意。在他的概念里,不论我们从事着怎样的工作,领着怎样的薪水,总之,我俩跟他不一样了,也跟很多一起长大的孩子不一样了。
父亲一直教育我们,“做事要有个样法儿”。
从小到大,他从不过多地将生活的艰难示于我们,抑或以经济的拮据激励我们,要努力学习不然长大了要受穷。他只是说,做事先要有做事的样子,不能太在意结果。
谁家的秧苗插得东倒西歪,不像样子;谁家的麦子熟了还不收割,糟践粮食;谁家的地里杂草太多总也不锄。。。父亲歇息的时候,总会跟母亲说起这些,带着一点生气的意味,又夹杂着无奈。
那是因为,父亲对土地是有感情的。
所以今年四月份,当母亲建议父亲听从亲戚的建议,在郑州合伙开一间食堂时,父亲动摇了。
他舍不得家门口几亩肥沃的稻田,秋天那里总会如约般长出成片成片金色的稻谷;
他抛不下水桶中选好的育苗谷种,不久后一簇簇绿油油的秧苗将会摇曳在明晃晃的水田;
他忘不了亲切随和的四邻,春风中热闹地播种,夏夜里悠然地纳凉,秋阳下互相帮衬着收割,数九天围着火盆唠唠家常。。。
但是,预期会增加的收入,又让父亲心动不已。
父亲还是决定试一试。
如果非要再找出点原因,我想应该是,我也在这座城市。
父亲生性敦厚,即使是在合作的生意中,他也总是做得多说得少的那一个。
客人最多的时候,他系着红围裙站在打饭窗口前,半佝着腰,不停地给客人打饭菜和找零;碰到要酒的客人,他又转身从冰箱里递过来几瓶啤酒。客人少的时候,他终于得空儿坐一会儿,这时间他得一份份地把饭盒装满米饭,码好放在窗口。做这些的时候,他脸上几乎没有表情,认真地听着客人的要求,然后照做。
我偶尔去看他,见他正忙着,我便走到他身后,在他肩上轻轻一拍,他转过头望见是我,欣喜地裂开嘴笑。我望见父亲满脸的汗水,顺着脖子又流到身上,胸前的衣服因此洇湿了一大片。端详着面前这个半老头儿,我发现原来父亲早已经不年轻了,身形也渐渐佝偻。
我打趣他:你也创业了,老爸。
父亲低着头,继续码着一个个雪白的馒头。哪里算是创业,他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