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漫随
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阿姨推荐我吃臊子面,点了一碗,嗯,卖相还不错。细白的面条,油棕的臊子,边上浮着几缕透亮的辣红,沾着几豆鲜翠的葱花。捞起一筷子,瞬时煎油的醇香顺着鼻孔滑到喉管里,激起一股怦然的欲望,好像面已经到了嘴里,满齿津香,来不及咀嚼,只剩下筷子孤零零挨在唇边。香!我只能说出这一个字来,感觉无法描述,它像遥远的记忆唤起味觉的怀念,带着与生俱来的气息,无论流落到哪儿,身体蛰伏的本能被熟悉的事物诱惑,某刻似曾相识的通体畅意的舒泰。
我怀着及其愉悦的心情吃完了那碗饭,像是回到了家,一瞬间乡土旧物的气息扑面而来,干燥的,焦灼的,汗水弥漫的味道,充斥着全部的感官,一碗面的饥饿,很久没有的体会。很少有异乡的食物,带给我极大的触动,我一直以为,离开家的日子,是所有熟悉隔绝,陌生里陌生的过活。偶尔一个熟悉的面馆,都会心怀期待,很多时候做出的选择,仅仅为了果腹,熟悉的食物,不一样的感觉,吃着就缺了那么一两分滋味,也许是心理作用,但我还是坚持。
我一直很好奇,家常便饭一吃十几年,且三五天一重复,却怎么也吃不腻,而外边再好吃的饭,吃过三两次,都会失了味道,总没有第一次的赞叹和不足。我经常在菜单和食堂之间徘徊,为一餐饭而苦恼,许多的食物,吃过了却再也没记住,具体味蕾的感觉,像是飞鸟滑过的天空,没有一丝的痕迹。很无奈,却还是摆脱不了选择困难的怪圈,很多时候,我只是简单的记得,这个好吃,那个不好吃,至于哪里好吃,却是说不上来,我向来在这些食物上词汇匮乏得很,唯独家乡白水煮了土豆下成的面,回味无穷,哪怕饱着的时候,一样忍不住垂涎欲滴。
家乡盛产土豆,我独对它情有独钟,吃饭的时候菜里边有,饭里边加,吃完饭还想拿着薯片下嘴。母亲每回都笑着说:“这么爱吃土豆,不如把你嫁到北山去,吃它个够。”每回我都不以为意,要是真能顿顿都吃土豆,我还真愿意去北山,不为什么,就为我舍不下这一口味儿。不过说起来,土豆还真有百吃不厌的资本,无论炒着吃,煮着吃,炸着吃,拌着吃,切片吃,擦丝吃,炸条吃,怎么做,怎么好吃。很多年,我丢了很多记忆,唯独记着土豆的味道,即使记忆尘封,唯此味不敢忘,忘不掉。
寒假一回家,我就撸袖子上阵,炒了一锅土豆糊。其实很简单,把土豆切块,过了油炒起,放好调料,倒多一半的水,煮着炒,知道土豆块变糊,呈固液体的状态,便是好了。真是香极了,闻着就勾起深藏的馋虫,蠢蠢欲动。这样的饭,雕花的青瓷碗,我能吃满满两碗。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好,但就是那么一种感觉,欲罢不能,念念不忘。土豆糊从嘴里到喉管,再到食管,顺着到胃里,像是失散多年的孩子找到了亲人,一瞬间的久别重逢,比之久旱逢甘霖也不为过。它好像是身体血液的一部分,吃下去补了心头的一块缺,这样,才终于一个完整的人。
小时候,最爱吃的是煮的土豆,把皮剥了,放在碗里,拿勺子捣碎,直到没有疙瘩,土豆泥的样子,再浇一点麻油,撒一撮盐,一小勺辣椒,一筷子老干妈,拌匀了。吃起来,味道是说不出的赞,再没有比这更好吃的食物了。它完全没有土豆的的坚实,是绵软的,吃一口就像要贴在舌面上,舌尖卷着土豆,从牙齿,再到舌根,油的醇,盐的咸,椒的辣,混杂在一起,加上老干妈独特的味色,一点一点从舌苔蔓延开来,蕴绕在整个口腔里,真真是口齿生香。
很久以前,我不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干锅土豆。某天要做饭时发现还有吃剩的炸土豆片,但是已经凉了,我想了一想,干脆炒了吧。切了一颗洋葱,两支青椒,先开火炒了,七分熟的时候放了土豆片,加了调料,再翻炒几下,出锅。结果一入口,我就惊呆了,土豆片柔韧有嚼劲,油而不腻,带着青椒的干辣,又带点洋葱的熏味,外皮软而柔,内里沙而酥,妙不可言。我一直以为自己创造了一个新的菜式,却不知它早已扬名美食界,不过那个时候的我还是非常自豪的,因为只有我会那样吃菜。那些日子,即便家里只有土豆,也是甘之如饴,没有眼花缭乱的选择,大多时候却很快乐,因为那些沉淀深处的味道,曾陪我走过悄然岁月,饥饿的时候,它们留在了胃的记忆里,经久不忘,后来再多的美食也是过眼烟云。
我不好吃,却一定要吃符合自己心意的,否则无论再好,也是白搭。但是有时候,简单的一碗醋溜白面,配一小碟榨菜,也是香的。从前我不明白是为什么,只不过当我会想家的时候,那些味道,意识像有一把无声的钥匙打开,奔泻这要流出来,口水泛滥,不能自已。每每假期快要来临的几天,我都抱着电话向我妈诉苦,快来拯救我的胃!我妈总是笑,说我吃了这么多年还不腻,我说不腻,真的不腻,一辈子都不腻,她就笑,也不说信我。可是这么多年过去,真的只有家的饭菜的香味,一直飘荡在灵魂深处,所有路过的饭店,途中的过客,它们留不下家的味道。
很久以后的我突然了悟,原来味蕾也是怀旧的,那些刻在记忆里的味道,历久弥新,多少年过去,依旧难以忘怀。它在味觉最早苏醒的一刻接触,留下最初的记忆,然后一次一次的回归,一次一次的重新记忆。那些重合又螺旋着上升的味蕾记忆,已经是身体味觉固有的一部分,而当金属的质感甚至可以形容食物的味道时,味蕾已经僵化。于是所有以满足人类身体欲望来实现自我价值的食物,它们的存在可以随时消失,或者视觉欣赏,或者满足口欲,而不是身体内部蛰伏深处的无法割舍的一部分,也许说,它们只因人类的需要而存在,而不是和人的个体同体存在。但是那些埋藏在记忆里的,即使卑微,即使舍弃,它一样刻在灵魂深处,隐藏在味蕾看不见的角落,直到怀念的一刻,喷涌而出,猝不及防。就这样忠实的守候生命的回归,返璞归真,在灵魂的起点。
所以说,味蕾的怀旧,在生命降临的一刻就开始成长,许多年,异乡的食物之所以只能果腹,是因为那些带着家的记忆的味道太深刻,像是印到了血液里,循环着身体所有的器官,对于外物的排斥和不认同感,其实和身体所有的感官是同步的。有时候思念食物的味道,其实是怀念家乡那一份无所企及的温暖,对于那些游荡在世间的灵魂,旧时之物有着很好的治愈效果,所以,累了的时候,回家看看,相信那里的一碗凉白开,也是温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