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兵荒马乱

文：薄海岚

（一）

前面写了孩子们过年，幸福赛蜜甜，即使说到烦恼，也是因为生活的蜜罐里蜜汁的溢出，一种过甜的腻。

中年人过年，总会对时间产生一种始料不及的突然，感觉一年的时光如箭，是那么直接地一箭穿过365天，直达目标——年。

年，也许是就是岁月之祭吧。过年，也就是对仓促的时光而进行纪念的一种仪式。

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为了一个圆满的仪式，采买置办、收拾打扫、亲友往来……自是要经历一番面面俱到的忙乱。

在这个仪式中，就说采买吧。从前商品品类单一，亦没有什么选择的讲究，只要是有一份新鲜的花花绿绿，满足就很容易。如今过年，各种品牌、各种款式，琳琅满目，却又是各种讲究、各种权衡，常常无所适从。一个店一个店转，晕晕的。是为选择中的兵荒马乱。

中年人过年，百般操心，单是这累还是可以加上一个“并快乐着”的。是为一种过年的繁华。

待繁华落尽，又会在心里默默地打扫一地的落叶。如果说，孩子们过年，是春天草木初生的希望，可以感受成长中绽放的快乐，那么中年人过年，却是:会在怀旧中回望岁月——一片葳蕤在从前；也会在前路的展望中感受岁月的萧瑟——不乏悲秋的况味。

小孩子过年，“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青年人过年，鲜衣怒马，“春风得意马蹄疾”；我的这个年——一个中年人过年，却是如同铁骑踏过心田，是心中的兵荒马乱。

（二）

寒假这个假期，照例大多时间都在老家里。

在婆婆能干的这二十年里，我很少体会到操心的滋味，那样的过年总是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年轻的小媳妇，而当她突然不再能干，岁月也逼着我一下子成熟，甚至骤然变老。

在老家，我把婆婆那沂蒙风味的方围巾，打成三角，顶在头上，打扮成上个世纪的乡村老妇女，煎炸蒸烤，一样不少，严格按乡俗置办着年。这样，在我，更多的是对婆婆的安慰——我要给她一个她曾经给予过我的那样的一个年。

“以前……”她一味地沉浸在从前的回忆里，也把我带到了她曾经历的那些岁月里。她们这一辈乡村妇女，如同乡野中的一棵自生自灭的芥草，从来就没有好好地关照过自己，也没有得到特别的关注。年轻的时候做牛做马出力太多，在困苦辛劳中煎熬过来，很不容易。在疾病让她迅速地感受到衰老的时候，她是抑郁的，甚至是绝望的：“唉，不中用了还活着干什么？”

她突然地变成了一个无助的孩子，坐在那里看我忙碌，常常悲哀袭来，泪水涟涟。

2019的年，心感到沉甸甸的。

大年初一一早，跟着妯娌们拜年。以往的年，心无所牵，走到哪里吃到哪里，一天可以不着家。可是，今年，门串得差不多了，那个佝偻着腰，够锅台也很吃力的身影就突然浮现于眼前，便无心在外谈笑，匆匆回家置办午饭。

有心事，这个年过得不踏实。

如此，年前一个假期，都没顾得多去陪老娘。年初二，回娘家团圆。一时兴起，喝了一些酒，凉的热的吃了一些，胃便很不舒服。夜里两点多，胃疼难忍。醒。再不能寐。

从来，我吃啥都不会感觉有不适，吃嘛嘛香，喝凉水都长胖，常常笑称自己是铁打的胃。自去年做胃镜，查出胃炎，感觉不是很不适，也没有很在乎。可是，在这个夜里，这份疼痛让我的心里有了一份不祥的预感：听说，胃的恶化是很快的，会不会是已经……？

疼痛中辗转反侧，把那种不祥的预感想象了一番:如果……，可是孩子还那么小！如果……，老人又该会……思前想后，突然那么自恋地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是那么重要，不可或缺，活着的我，就是家人的天。

所以，撑起家庭之天的中年人，没有资格生病，也没有权利谈死。

心里却添了阴影，突然地就觉得浑身都不适，想哪儿哪儿就疼。

内心的百转千回却不敢言说，是为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初七带婆婆去市里看病。

人口众多的大临沂，人群密集的市人民医院，停车位都爆满，随着医院门口长龙状的车辆挨车位，蜗牛般移动。

然后在人流拥挤的专家门诊处等叫号，一等便是一上午。

目睹那些因痛苦扭曲而奇形怪状的病人，你总会感受到生命的悲哀。在这里地位、贫富不同的人面对生命的无常，都没有什么不同。失去健康的人，都会愿意拿一切来换取。

终于听到叫我们的号。

六十岁左右的男医生，见到我们就问:“是怎么了？”我忙拉出婆婆的手，介绍病情:“左手不能握，食指微颤，左边身体肌无力……”

“帕金森综合征。这病没得治，吃药缓解一下，最终右边身体也会这样。”似乎，他的话是命运的判决。

我心有不甘:“要不要做脑电图检查啊？”“不用！就是这个情况。”他急着叫下一个号了。

百度了一下，似乎也都有些应验症状。还是不能接受，也不甘心他那么轻率的诊断，觉得他说的那些话非常的不负责任。

不负责任的医生让婆婆更加抑郁：“别管我了！医生都说，我的病治不好了。”她更加陷入了迷茫抑郁与无望中，两眼呆呆的，表情漠然，举步维艰。却倔强地不让我们搀扶，一个人在拥堵的人流中挪行。

她不习惯自己需要别人的照顾。不习惯自己的身体一下子跌入低谷。

下午从南院赶往北院，给婆婆再检查脊柱，以找出驼背的病因。因为儿子也有些不适的地方需要检查，儿科却需要去总院。一天赶不过来，就打算住下，明日再查。

在外吃饭不定时，胃便一阵阵的剧痛。人到中年，不仅仅感觉到老人每况愈下的病体，还要直面自己身体的脆弱。身体的暗示也在告诉自己:你已经到了不能再任性的年纪，也该好好地关注自己的身体了。

心，如同阴天里又降雾霾，一种化不开的沉重。

是不是也该检查一下胃？可是，老的小的没查好，还是把自己先放一边吧。

中午接到哥哥电话，说日照大姐姐的灵柩已经回西石河村，明天我们要去吊唁。于是，又决定下午回去。

这个年，兵荒马乱。生老病死，一切都需要坚强直面。

想起那日写文祭大姐姐，有读者质问：“大过年的，你发这样的文应景吗？你有考虑到别人的心情吗？……”

是不应景。可是，生老病死亘古都是不能逃脱的话题。就像大过年的，看着这医院里来来往往的病人，我以一颗慈悲的心愿意他们都解脱病痛之苦。同样，亲爱的读者，我也希望你们在我的文字中感受到的是我的一份慈悲和爱。

（三）

初九，又去临沂人民医院。这次为婆婆换了一个帕金森专科的医生。女，还比较年轻。她细细地查看了婆婆的身体。我觉得她比较靠谱，心有欣慰。我心目中医生看病，起码的要望闻问切，细致检查，不要轻率结论，医生的态度病人的精神抚慰是很重要的。一份决断犹如命运的判决书。

这次为婆婆预约了改日做脑核磁共振。儿子也检查好了。

第三次去临沂，为婆婆做核磁共振，时间还算充足，顺便也去消化科检查胃。

六十岁左右的男医生，瘦瘦的，精神矍铄，挺健谈。我拿出去年的胃镜片子，他看了看，说没啥大事，但是已经过了一年，应该再做胃镜查一下。又按了按我腹部，笑:“肚子挺软和的嘛，没啥事啊！”

他的笑就那么地一下子驱散了积聚了多日的雾霾，顿时感觉心里轻松了许多，胃竟然也疼得轻了：“要做胃镜吗？”想起了做胃镜的痛苦，曾经发誓死也再不做这个检查的。

“做吧，预约做无痛的。”孙同志不由分说拉我去做了预约。

第四次去临沂。先是让预约的专家看了一下婆婆脑核磁共振的片子。说是吃药观察，病因待定。

几次脑神经外科问诊，最令我心有震撼的是那些老人，颤颤巍巍，面目呆滞，靠在家人搀扶着的手臂或者趴在后背上，是那么悲凉无助。他们也曾经有过生龙活虎的年轻时代，那个时候，他们不会设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未来吧？命运是不能预料的。在每一个年轻人的颜容中，一个中年人会看到自己从前的影子，在每一个老者的身上，你也总会想到自己的以后。

总会听到有中年人说:“我老了才不会给孩子添麻烦呢！”甚至有人生孩子气的时候，会说：“我老了不稀用他们！”可是，这样的狠话也只有保证你老了之后有健康的身体、灵活的头脑才行。你看这些老迈的病者，当生命只剩下了不能自主的肉体，用与不用人何曾由得了你自己？

做胃镜，百般的忐忑。想起那次做胃镜，如鲠在喉，当时竟是生不如死的感觉。面对疼痛，我太不坚强。想来如果是战争年代被俘，不等上刑我就会招供。

上得手术台，静脉注射麻药，回答了护士几句，便没有了下文。似乎还在梦里，就听到护士和孙如释重负的声音：“醒了醒了！”睁开眼，看到了他的笑脸：“你解麻时间可真长，人家比你做的晚的都醒了。”他一定也是紧张的吧。

拿到结果，非萎缩性胃炎。“没有大事啊！”好像，胃一下子不疼了。

赶紧拍照结果向家人汇报：“无痛胃镜很好，不疼。没有大事！我还以为……恶化了呢！”

群里看到妹妹捂脸调侃:“有文化的人真可怕！”

忽然地就浑身轻松了起来，感觉突然之间又恢复了青春的活力。看来，好的心态是一剂神奇的良药。

对于老人的身体机能下降，最重要的是要她接受，给予一份好的心态。于是，陪在她身边的时候，只能多劝慰。

如此，就到了元宵节，伴一夜春雪，回家过节。打电话给妈妈说明假期前没空去了。老娘第一次没有表现出失望:“行啊，没空就不来吧。”

阳光灿烂，残雪瞬间消融。看看婆婆，精神好了些，似乎行动也麻利了点。心有慰藉，希望新的一年一切都会往好的方面发展。

孩子开学，各就各位。这个年，也就算过了。

从前，每逢佳节胖十斤，这个年竟然破了例。从前，把“你瘦了”当成是世上最美的语言，这次过完年，听到一句“你怎么瘦了？”却不会心生喜悦。人到中年，一切都是浮云，一切都需要勇敢担当、面对，最重要的是保持好的心态，保养好自己的身体，照顾好自己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