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中靖国元年正月,苏东坡遇赦北返,游览金山寺,在寺内看到了多年前李公麟为自己画的像,感慨万千,写下了《自题金山画像》,用“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这二十四个字对自己这一生进行了一个论断。看起来,他对于自己这一生坎坷的经历,还是有些不能言说的悲哀。当然,我们平常所认识到的苏东坡,并不是这样沮丧消沉的苏东坡。另一个苏东坡,则是像《定风波》中的那句“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而已。
苏东坡少年得志,才高八斗,他少年时也曾经意气风发甚至可以说是肆意妄为而不知天高地厚。年轻时的苏东坡,风华正茂,指点江山,甚至批判过当时人人称赞的圣贤诸葛武侯,他也曾肆意妄为,在科场编造了尧与皋陶的从不存在于任何史籍记载的对话,甚至糊弄住了当时的主考官梅尧臣。当梅尧臣私下里问苏轼这段故事从何得知时,苏轼直接坦白说是他自己编造出来的。考上进士以后,他名动京师,甚至被称为“百年第一”,在他自请出京之后,历任杭州、密州、徐州、湖州地方官,在当地革新除弊,颇有政绩。苏东坡此时的心境大致如在密州之时所写的《江城子》中的那句“老夫聊发少年狂”一般,意气风发。如此一个苏东坡,似乎人生前景一帆风顺,前途无量。
然而,突如其来的“乌台诗案”改变了这一切。虽然苏东坡在两宋不杀士大夫的祖训下躲过一劫,但他还是被贬谪去了黄州担任团练副使,并从此开启了伴随了他半生的贬谪生涯。以苏轼之前一路顺风顺水的仕途和意气风发的人生,初来到黄州之时心理上必定产生了不小的落差,心情自然也不会很好。但很快,苏东坡就成为了我们印象中的那个豁达潇洒的苏东坡。
谪居黄州时,苏轼见城南有一处风景优美的小山坡,称其为“东坡”,并以“东坡”自号。苏轼非常喜欢这个地方,他曾经在词里写过“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他爱在东坡散步或是饮酒,又曾在承天寺与张怀民夜游,在苦闷之时仍有“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耳”的自我排遣与调侃。他还在黄州买当时“价贱如粪土”的猪肉回来煮着吃,甚至还专门写了一篇《猪肉颂》,流传到后世竟然成为一道名菜,这就是东坡肉最初的来源。后来被贬惠州,他甚至在没钱买肉的时候去市场买来了羊脊骨并进行处理加工,这又成为了羊蝎子的最初来源。在惠州他还开始吃荔枝,甚至达到了“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程度。哪怕是最后被贬谪到远在海南岛上的儋州,他也学会自己在苦中作乐,他在岛上发现了生蚝并再一次进行自己的加工和改良,竟然做成了一道美味,甚至他还写信给儿子,让儿子不要把儋州这里有生蚝的消息泄露出去,不然就会有人来和他抢了。这自然是玩笑话,但是到了此时,苏东坡的幽默精神和豁达态度也是可见一斑了。不管是被贬谪到何处,苏东坡始终懂得为自己寻找生活的乐子和小幸福,故而虽然他一生坎坷,却活得比谁都精彩,哪怕是他最后对自己进行总结的这二十四个字中,这“问汝平生功业”中也有些幽默调侃的味道:苏轼虽然并没有做出什么大的事迹,但为官几任也算颇有政绩,却以遭贬谪的黄州惠州儋州为自己的“平生功业”,可谓是幽默感贯穿始终了。
苏东坡的一生,用他自己的话说,我想,最好的形容就是那句“此心安处是吾乡”。哪怕是处于艰难困苦中,他也能活得精彩,活得有趣。《老饕赋》里写“先生一笑而起,渺海阔而山高”,诚哉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