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色白,花香,叶碧绿,于春季绽放,绽放时每每是一串一串的,白如雪,香胜桂。它是老北京的特有风景,曾在郁达夫笔下《故都的秋》中出现,也曾被当作粮食,救了千千万万饥荒年代的人。
然而,这些都不是我要提及它的原因,没有郁达夫秋天里的萧瑟,没有救命粮食的崇高,在我记忆深处,它温情而美好,有家的味道,有爱的味道,有童年的味道。
我的故乡,不在北京,不在武汉,在十堰的一座小镇上,它叫羊尾。记得大学开学,第一次向人介绍我家乡,大家乍听之下,轰然大笑,当时太单纯,不知为何,后来知道了。但它依旧是我的故乡,始终记得的故乡。
我们的小学在下沟通向小镇街头的方向,一条清澈的小河从学校之下穿过,路旁沿着河自然生长着许多的槐树,每每春天,一路芳香。只摘一小朵,可以香一个上午,沾了槐花的水,像香水似的,被许多女孩子热捧。自然,我也很喜欢。
大中午,有时候去的太早,我们一帮小伙伴就躲在槐花树下说笑,记得有个小伙伴当时笑得太厉害,跌到树里,满是刺与花儿,当时大家特别着急,想了种种如今看来特别离谱的办法,一一尝试,最后那小姑娘都哭了,实在没办法了,随行的有两个男孩子就直接跳下去把她捞上来了,也是满身刺。如今想来,甚是好笑,也很是怀念。童年时候的很多人早已忘记了模样,也渐渐随着时光远去,当年生长的繁密茂盛的槐花树丛,因为要修公路,早被砍的精光。
记忆最深的却是老爸一时兴起,决定和我一起去摘槐花,回来让妈妈做槐花饭。
一大早,我和爸爸就带着工具去了。说是一起,实际上却是老爸负责拿长竹竿挑,我在下面负责指挥,负责捡。一上午忙得不亦乐乎,老爸就一边挑着槐花,一边回忆当年,颇有些忆苦思甜的味道。年纪尚小的我当时听得懵懂,却不妨碍老爸讲得兴致勃勃。
奶奶家一直很穷,而兄弟姊妹五六个之中只有爸爸靠读书走了出来,尽管或许走得不够远,却是彻彻底底告别了面朝黄土背朝天,拿起了粉笔,当了一名老师。春天,正是五谷不接的时候,槐花加饭,勉强也就能够让几个孩子吃上饱饭。在老爸记忆之中,槐花饭的味道始终很好,仅此于他在上山砍柴时温书的味道。
过去的日子虽然贫苦,可是老爸一直是个很有上进心的孩子,吃饭的时候也不和一众兄弟抢,倒是当时的大姐,也就是我的大姑,特别疼爱他这个小弟弟,每每有好吃的,自己都省着给弟弟吃。春天时候,做的槐花饭尤甚。
爷俩个,摘花,洗花,晾花,然后像宝贝一样交给妈妈,妈妈觉得甚是好笑,却也依旧按照我们的要求做了槐花饭。做好以后,槐花独有的气息,加上又是自己劳动,觉得这饭特别香甜。
后来,由于爸爸工作调动,我也随着转了学,远离了故乡,远离了生长了十年的地方,远离了我们曾经的小伙伴,还有那一路上学的槐花香。
转来的镇子,路上是高大的广玉兰,很少再见到槐花,即便是槐树,也是伞槐,极少开花。那清淡馥郁的槐花香,就像曾经童年时候的一个梦。美好,但已经远去。
随着转学,随着弟弟的出生,随着爸爸工作的越来越忙,随着我的日渐长大,随着我渐渐离开父母求学,曾经的槐花香,槐花饭,就真的变成了遥不可及的梦了。
记得在大学里,那时候四处看风景,顺便拍照,于意外之中发现了几株高大的槐树,当时甚是欣喜。但到校时,是秋天,槐树是春天开花的。于是,就只好耐着性子等待春天,等待它开花,也守望着它开花。
春天,满武汉都张望着看樱花的季节,我心里念着的却是那几株高大的槐树。终于,一个雨天,它开了花,依旧是一串一串的,我那一刻满是欣喜与怅惘,却也依旧满足。曾尝试着摘几朵留念,无奈它真的很高。此后,大学的春天里盼着槐花开,成了习惯。
一次偶然,见街头有卖槐花的,遂买了来,在家尝试着做槐花饭。老弟甚是新奇,老爸也甚是怀念,只是,我再也尝不出当年的味道了,有些失落。
那段时间,妈妈身体不好,几乎闻不得油烟气,于是家里的厨房我便包了。磨砺了许久的厨艺,自然不会应付不了这简单的槐花饭,只是,的的确确,没有当年的味道了。
忽然想起明太祖朱元璋的故事,曾经窘迫时,一碗简单的青菜豆腐汤,赛过了天下所有的山珍海味,后来登基为帝,即便是请来了当年的厨子,做出了天下皆知的翡翠白玉汤,也再不是当年的味道了。就像现在的槐花饭,心境不再,再相似的原料,也不再是曾经的味道了。
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有有效期限。当我们相遇时,总是不能够体会,直到若干年以后,时间将其酿出了醇香。一如童年的槐花饭,一如我们曾错失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