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落脚于洛河之阳的中原古城,至今已经整整35年。亲历了这座13朝帝都的风力,经受了他的洗礼。它能在早春摧开甲天下的牡丹花,更能吹落人们历经风雨的白发。洛阳的风,柔和时吹得人心花怒放,猛烈时会让人天旋地转,头晕目眩。
他家住农村,祖祖辈辈都是农民。高中毕业顺理成章进入了农民行列,成了一名年轻的农民。他认定这被子只能与土地为伴,以种地为业。那是个龙生龙,凤生凤的时代,农民的后代就只能姓农。他成了真正的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农民,现实使他没了任何幻想。
1977年深秋,中国大地刮起的恢复高考制度的春风,吹醒了他沉睡在田地里的心。他扔下锄头,放下手中的架子车,重新背起来书包走进了课堂。
尽管经受了一次次的失败,但机遇还是没有辜负他的努力。这场春风还是把他刮到了省城,尽管仅仅是个中专,但这个结果足足让他激动了好长一段时间。因为这是他走出贫穷,跳出农村,入驻城市的唯一途径。
他是幸运的,他的努力获得了成功。两年之后,还是这春风又把他从省城吹回了古都。这次不是他的农村老家,而是洛阳经济区划唯一的一家二级批发站,这可是多少城里人梦寐以求的地方。不仅实现了他的进城梦,而且他也不用请客送礼,不用找人说情就进入了他梦想中的商业单位,他真的很高兴,很开心。
因为那个年代还是计划经济,一切日用工业品都是按计划分配。农村长大的他,深知农村人想得到一件日用工业品的难度和心情,哪怕是一盒火柴。他的心胸狭窄,没有想干出一番什么事业,他知道自己能吃几个馍喝几碗汤。他只想在他的工作范围内,尽可能为还在农村的亲戚朋友带来方便。
虽然没有往大处耍的念头,但也算是科班出身他,所干的工作还是赢得了公司领导层的认可。四年后,他进入了公司中层的行列。或许是他的工作来得太顺利,接下来的风向和风速却是他始料不及的。风有小到达,刮得他睁不开眼,找不着北。
老大不小的他一参加工作,就面临结婚生子。他,准确地说是他的那一代人面临的不仅是计划生育,而是只能生一胎。宣传口号就是“计划生育好,只要一个宝”。多子多福的陈旧观念虽然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但在大政方针面前他还是有自是自明。高压线,摸不得。他知道自己的这份工作来的不易,他不愿丢掉刚刚端住的“铁饭碗”,他摒弃了自己的幻想。
话虽那样说,他还是有种忧虑,他想像不出来有一天他们老了,孩子们两个人赡养四个老人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
如果说这股风他能无条件服从,那么接下来的两阵风却成了他人生的又一个拐点。
先是“下岗分流,减员增效”,虽失去了工作,但还有个家,还有个依靠。而两千年的改制却使他仅有的能看不能回的家也没了。
这一年他已年近半百,他怀揣3万块钱补偿金,告别了他一度引以自豪的单位,走上了他难以想象的谋生之路。
开始他还是信心满满,认为出去找份工作挣个千二八百,养家糊口还是不成问题的。当他一次次看到招工广告上,要求大专以上学历的时候,他就想坐在地上大哭一场。一次他打电话质问招工方:“只有大专以上学历的才能扫好地?”
然而,对方的回答却是他目瞪口呆:“我们是高科技公司,文化水平低的免谈。”
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在这个时代已被淘汰,曾经自豪的东西已成历史。他打了个寒颤,感觉到吹到自己身上的风有刺骨的寒,他第一次感了到危机。他清楚上厕所没有一毛钱,就可能让你蒙羞。如果怕羞,那就有可能让一泡尿憋死。
他想到了农村,想到了生他养他的地方。在那里没有穷讲究的套路,只要努力肯干就能生存。他回到农村,找到村干部讲了他的意图,他想从村长那里找到希望。
村长说:“现在农村的户口已冻结,出不去进不来。就是回来了没有土地,也没有福利,回来还有什么意思?”又一条生路堵死了,他心灰意冷。
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一位故友给他找了一个看门的差事,夫妻俩人吃住在门岗,全天候值守,一月每人1100快。饥不择食,他万分感谢,一口应允下来。通过体检,并由朋友担保顺利上岗。吃饭问题暂时得以解决,他悬着的心也暂时放了下来。
这是一个行政单位的生活小区,总共30多户居民,一天也没有多少事。门岗的地方比较大,卧室,厨房,卫生间,值班室功能俱全,水电不用掏钱,随便用,这对正处在困境的他来说也是一种补贴。他把家里的炊具,电风扇都搬了过来,像原来干工作一样,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干了三个月,公司对他夫妻俩的工作比较满意,几次暗访都符合工作规范。得到了公司的表扬,他更是尽职尽责。
谁知就这样的差事仅维持了两年,在每年一次的例行检查中,他被查出了心脏病。物业公司为了自己的运营安全,把他辞退了。他多次公司恳求留下,并写出如出意外自己负责的保证书,最终也没有如愿。他再次失业,这年他已58岁,此时此刻,他方知自己老了,已经没有了抗风的本钱。这是他进城打的第一份工,也成了最后一份。已是满头白发的他,这时彻底死了心。好歹老婆已经拿到了退休金,从此他变成了家庭妇男,成了家里的服务生。
他在微信里自嘲道:“我已进入啃族队,我啃老婆我幸福。”
2017年他也给自己退了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