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不能与天斗的。”农夫的父亲在去世前这样告诉他。
农夫一家住在一座大山的脚下,他家的门前,是一个干涸的湖泊,据说在农夫爷爷的爷爷那个年代,这里是一个繁华的小村庄,还有一个美丽的、可以供给全村人饮用的小湖,湖水来源于那座大山。从山顶发源的小河,将源源不断的生命之源送往这里,可是,那个暗无天日的日子来临了,大地震颤,房屋倒塌,带走无数的生命,最重要的是,地震使河流改道,流往了山的另一端,生命之源不再眷顾这里,湖水很快就在数日的烈日下干涸了。
人们不得不爬过漫长而崎岖的山路,去山的另一边取水,可人需要喝水,赖以生存的粮食更需要水,慢慢地,大量对水的需求,使人们不堪重负,纷纷背起行囊,离开了世代生活的故土,唯有农夫一家留了下来。
到了农夫的爷爷——我们就姑且叫他老农夫吧——的那个时候,这里只剩下他们一家人了,其他村民离开的时候,都在劝他,“走吧,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可眷恋的了,上天已经不再眷顾这里了。”可老农夫最终还是没有走,因为他有一个更伟大的计划,他要爬上那座高山,用铲子或其他什么工具,将河水改道,流回到那个世代养育他们的湖泊中。
人们只是摇摇头,轻轻叹一口气,转身离开。
当时,老农夫的儿子——也就是农夫的父亲——年龄尚小,懵懵懂懂的,也开始跟着他的父亲干了起来。整个工程比想象中要顺利一些,但也依旧困难重重,而且所需的辛苦,更是常人所不能忍受的,日复一日,积劳成疾,终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那一年,农夫的父亲才14岁。伟大的工程不得不被放弃,农夫的父亲又开始日复一日的去山的另一端取水,灌溉,养活全家人,过了不久农夫的爷爷去世了,农夫的父亲原本想带着全家人离开这里,但最终咬了咬牙,留了下来,他实在不忍心离开这个他父亲付出一生的地方。
可他最终还是后悔了,但也太迟了,在他年迈之时,原本期待着他的儿子能带着他们离开这里,可是他所期望的并没有发生,恰恰相反,他的儿子,我们故事的主人公,农夫本人,当得知了爷爷的故事之后,竟决定拿起铲子,去完成他爷爷的遗愿,完成那伟大的工程,将生命之源带回村庄。
农夫的妻子是一个美丽而且精明的人,可在别人眼中她却是个十足的傻子,竟然会去相信她的丈夫真的能够成功。不过她的确帮了农夫很大的忙,他们一起翻找出了农夫的爷爷当年的计划图,她真的很聪明,对计划提出了一些重要的意见,使得整个工程看上去越来越可以实现。
于是,在父亲的阻拦下,农夫开始了每天都拿着铲子上山的工作。后来,他的父亲去世了,但这并没有阻止他的工作。后来,他的儿子出生了,但这也没有阻止他的工作。再后来,就连那条唯一的天天陪着他上山工作的大黄狗都老死掉了,可这还是没能阻止他的工作。
还是那样的日复一日,但是这一次,结果不同了,他终于成功了,河流冲破层层阻碍,流回到了那个曾经美丽的湖泊中,农夫一家的生活迎来了重大的转折。
农夫的妻子给了他个大大的拥抱,并附耳了几句,农夫欣然接受。
他们在湖泊的周围,围起了篱笆,只有付了钱的人,才能使用湖泊中的水。可这里土壤肥沃,这里是大家世代的故土,所以当人们知道湖泊不再干涸时,还是愿意回到这里生活,人们也接受湖中的水需要钱了这个事实,毕竟人们尊敬农夫,觉得他是个英雄——最重要的是,相比于庄稼更好的收成,他们完全支付得起农夫定下的水费。
农夫一家的生活变得富裕而且清闲,他们翻新并扩建了他们住的房子,甚至连他们的狗窝也焕然一线,尽管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狗住在那里了。
富裕的生活一直在继续,可清闲的生活却很快就结束了。人工的河道并没有天然河道那么完美,每天都会有很多泥沙随河水一起流入小湖,最终沉积在湖底。农夫发现了这个问题,于是不得不,又拿起铲子,带着儿子,每天去湖中挖出一些泥沙,以保证湖底的泥沙不会越积越多。
由于又要有辛苦的工作要做了,水钱第一次涨价了。
可这并没有阻止更多的人回到这里,越来越多的人对水钱的支付,使得农夫一家变得越来越富有,非常富有。
“我们在我们的湖水边上修一座花园吧,这样我们一家人每天傍晚都可以在那里休息乘凉了。”农夫的妻子建议道。
“不行!”农夫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就这样,农夫一家就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没有更好,当然也不会变得更坏,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农夫能做的工作越来越少,农夫的儿子需要做的工作越来越多——比如清理湖底的泥沙。
终于有一天,农夫的妻子去世了,农夫伤心欲绝,农夫的儿子虽已成年,但也大哭起来。又过了不久,农夫在哀伤中,也离开了人世,离开了他奋斗一生的家园。
我们农夫的儿子,也就变成了新的农夫,故事的新主人公。
农夫怀念他的母亲,于是在大湖旁边修了一个大大的花园,炎炎夏日的夜晚,他会到这里来吃晚餐,望着如今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湖水。
“您的花园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有人专程跑过来称赞道。
于是农夫允许他免费来取湖里的水,然后,水钱第二次涨价了。
一个同样很富有的人家将自己漂亮的小女儿介绍给了农夫,然后,水钱第三次涨价了。
后来他们结婚了,然后大概是第五次。
后来他们的儿子出生了。
再后来,他们扩建了房子,庭院,花园,还种上了些稀有的花朵——下面方方厚厚的,只有非常精心的培养,顶端才会开一朵大大的绿色的花,只有一朵。
最后,他拆掉了废弃的狗窝,放了个大大的桌子,每天都要和朋友们喝酒到天明。
已经统计不出来这是他第几次上涨水费了,也统计不出这是他第几次加高四周的篱笆了。但是他却忘记了,他的父亲告诫他,每天都要去湖中清理泥沙。
那天他喝得醉醺醺的,将还没睡醒的儿子抱在怀里,“要是这样的生活能够永远持续下去该多好”,他叹了口气。
多亏他那时确实喝醉了,等醒来了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否则会后悔终生自己莫名其妙的说了那句话的。
暗无天日的日子又来临了,先是持续了小半个月的阴云,白昼如同黑夜一般。农夫照常和朋友们喝着酒。后来开始下雨了,可农夫并不在意,不能因为一点小雨就影响了兴致,他搭了一个大大的雨棚,将整个酒席,格挡在瓢泼大雨之外。那是持续最久的一次宴席,但万万没想到,那也是持续最久的一次大雨。
终于有一天,宴会结束了——由于湖底泥沙的沉积导致湖面升高,再加上连日的大雨,湖水轻而易举的冲出了岸堤的束缚,冲走了花园,冲走了庭院,冲走了房子,冲走了珍贵的花卉,也冲走了高高的篱笆。
雨终于停了,太阳又高高地挂在了正上空,村庄中,出现了一个大大的湖泊,所有村民都可以免费的使用它了,人们欢呼雀跃,感谢上天送来的这场大雨,感谢这场大雨送走了该死的农夫。而农夫一家人,虽然都在大水中活了下来,但也变得一贫如洗,就连像其他村民那样靠耕地养活自己都变得不可能了。
农夫的妻子被她的父母接回了家中,不再与他们父子俩来往了。而他们父子,只能在一个不被人察觉的角落,盖起了一间小小的破房子——就连那个曾经被他拆了的狗窝都远远不如。农夫一病不起,终日卧床,只能靠他还未成年的儿子养活自己。
有一天,他感觉到了,自己命不久矣,他又叹了口气,将儿子叫到床边。
“这人呐,还是不能与天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