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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利斯特·惠特克如此,其实哈维·凯特尔也是如此。当曾经的风尘女友找到他,让他一起去见二人的爱情结晶——正准备堕胎的女儿时,哈维·凯特尔冷酷地回绝了。像他这般精明的生意人怎会相信眼前这个风尘女人的疯言疯语。他一口咬定自己绝对没有女儿,如果有,那也是别人的!早已变成残花败柳的女友不停地祈求他,心冷的哈维·凯特尔在“独眼龙”前女友炽烈的言语刺激下,渐渐暖了起来。他终于耐不过前女友的哀求,只得陪她来看自己已经成年的女儿。
当他们二人走进这个女孩儿的家——破烂的公寓时,他们的“女儿”,原本俏丽的艾什莉·贾德,此刻穿着肮脏的睡衣,脚踏脱鞋,一脸大烟鬼的模样,手中夹着香烟,满口脏话呵斥着眼前的“父母”。她的母亲,哈维·凯特尔的风尘女友不停地祈求自己的女儿不要堕掉肚子里的孩子,哪怕生下由她抚养,但是,艾什莉·贾德残酷地告诉她,“肚子里早已没有孩子了”,艾什莉·贾德语带轻佻说道:“bye bye,baby!”她已经把孩子打掉了。她之所以故意让她的母亲寻找自己所谓的“父亲”来换取保留孩子,那只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残忍惩罚。
《烟》中,艾什莉·贾德的演技无可挑剔,但凡看过她那张堕落的脸,听过她冷若刺骨的话,就明白,这个女孩儿已经完了,没救了。
她的母亲,带给她生命的“独眼龙”风尘女郎,听到这一切,欲哭无泪。这一切的因果,早在她年轻时荒唐的那一刻已经铸就。她现在的愤怒、悲伤、无奈,就是放浪过往的利息,只不过,这样的“利息”来得教人如此痛心疾首!
哈维·凯特尔带着风尘女友离开了这间破败的公寓,离开了女儿家。此时,他已经决定给穷困潦倒、半老徐娘的前女友一个惊喜,一个挽救“女儿”未来的计划。他叼着香烟,从腰中抽出一个纸袋,平静地递给女友,说道:“宝贝,这是你的。”女友打开后,发现里面是厚厚的一沓钱,她震惊了,戴着黑色眼罩,如同海盗船长一般,睁着仅有的一只眼睛,盯着哈维·凯特尔说不出一句话,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还能说什么呢!还要说什么呢!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样的爱情才是值得的!哈维·凯特尔为曾经的一段露水情缘做出了最恰当的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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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正在为纽约时报赶写圣诞文章,他才思枯竭,绞尽脑汁想不出一个好点子。哈维·凯特尔走进咖啡馆,看到作家,在他对面坐下来,两人点燃香烟,哈维·凯特尔缓缓地给作家讲了一则可以登载在报上的真实故事。
那是发生在20年前的一件偷盗案件。当时一个黑人小伙子偷窃杂志,被哈维·凯特尔发觉,他追出去后,那个小伙子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但是,小偷在逃跑的过程中将自己的钱包遗留在马路上,哈维·凯特尔拿起钱包,发现里面有小偷的相片与地址。他看着照片中青春稚嫩的脸,以及站在他身边母亲的笑容,放弃了报警的念头。不过,哈维·凯特尔并没有忘记这件事,他在圣诞之夜无处可去,突然想起了小偷的地址,决定去登门拜访这个偷杂志的黑人小伙。
当他敲门时,里面应声的却是一位盲人老奶奶。他误将哈维·凯特尔当成自己的孙子,竟然有心能在圣诞之夜专门回来探访她,她高兴异常,哈维·凯特尔看到激动万分的黑人老太太,也不忍拆穿,只得装成孙子,应付眼前的局面。
那一晚,他与这位盲人老妇吃了顿快乐的圣诞晚餐,说了一堆哄骗老人的闲话,最后老太太怀着幸福和感激,心满意足地回到卧室去睡觉,他才准备离开老人的家。就在他走的时候,他发现这间陋室的桌上竟然放着几台非常昂贵的照相机。从未当过小偷的他,此时动心了。哈维·凯特尔犹豫之后,终于下定决心拿走其中一台,然后,他把小偷的钱包留在桌上,悄悄关上房门,溜出门外。他不停地安慰自己,说服自己的行为是正当的、合理的。毕竟,他的孙子真的偷过东西,这是再正常不过的补偿。
但他其实一直耿耿于怀,他开始用偷来的相机对着香烟店铺前的街道进行拍摄,他每天都要拍,风雨无阻。不求拍摄质量,只想让这台相机动起来。
故事讲完了,作家点燃香烟,沉默片刻,喃喃问道:“你回去看过她吗?”哈维·凯特尔说,几个月后,当他再次回到盲人老太太的住所,发现老人已经不在。是搬家,还是去世,他一无所知,而那一晚发生的一切,只有他自己清晰明白地刻在脑海里。
作家沉沉说道:“也许,你陪她度过了最后一个圣诞。”
三、哈维·凯特尔
《烟》第一部就这样结束了,画面变成黑白,哈维·凯特尔追逐少年小偷,“圣诞之夜”老人开门时的笑容,哈维·凯特尔与老人开心地吃晚餐,以及支起偷来的相机拍摄街头,汤姆·维茨沙哑的声音响起,歌曲《Innocent When You Dream》被汤姆·维茨唱的像一首诗,慢慢钻入喜欢这部电影的人心间。它不像烈酒,灼烧喉咙肠胃,如同一支抽惯的香烟,深吸一口,吐出的惬意,烟雾腾腾之间,恍惚看透了平淡人生中的所有精彩片段,转眼之间又消失殆尽。
哈维·凯特尔冒充盲人老人的孙子,偷窃相机,而那位盲人老人何尝不是也在偷了黑暗寂寞孤独人生中短暂的一瞬快乐!这其中因与果的转换、善与恶的交集在保罗·奥斯特的笔下,成为孤独人生的荒诞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