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心中的一片净土,置身其中,能感受岁月呼吸,能洗掉身上执念于情的痴、执念于利的贪、执念于名的嗔。
工作的这座城市,沿江往北,约莫三十余里,在河边的富饶之地坐落着一个古老的小镇,因读书时一个机缘与此地结缘,并从此喜欢上这里,在这里我能找到儿时的记忆,闻见故乡的味道,算是在这座举目无亲的城市留给我的一片净土;
每每被城市的忙碌生活落得浮躁焦虑,生活被周遭的水泥钢筋围得水泄不通时,我便坐一路长长的公车来这里,小镇有些破旧,房屋、街道、摆设、物件都饱藏这岁月的静默。
小镇沿江而聚,屋舍大多汇于一处,良田阡陌围绕其外。这个季节田野处最有秋味,也最显秋韵;
乘车至镇外,徒步进镇,一望无垠的田地里仅有一条笔直的主道,两侧笔直栽着的柳树,柳条无人修葺,任其垂落,别有一番趣味;走在路上,入秋的天气带着盛夏余威,蝉儿似乎大有不满情绪,撕声长鸣,久久不绝。
两旁田地、鱼塘、荷塘,泾渭分明。这个时节稻田分两种,种的早稻或中稻现在已然是金黄一片,间或可见三五农夫正忙碌收稻,脚踏式的打谷机,如残月的镰刀,也是这样烈日秋季,与儿时在自家打谷子的记忆如出一辙,顿时有些想家;若是种的晚稻,此时则正好稻穗饱满,再等上半月一月便可丰收。
鱼塘都是当地农夫开垦的,养着些家常吃用的鱼儿,每年干塘捞鱼,吃不完,便有手巧的农妇,精心制作,成了鱼干卖与城里人,得几个闲钱给孩子添件衣物,置办些家用。
秋日的荷塘有些败落,偶有些池中还开着三五荷花,也终究寂寞,失了精神,有种“留得残荷听雨声”的味道。
入镇中,门口立着一座被岁月侵蚀的石牌坊写着古镇名字,像是对三五的游客自报家门;
这里大多数人祖辈传承于此,于世间谋生行列挑得一门手艺,代代相传,解决一家生计。在岁月静默、世事如旧的时代里,他们就一如这镇边河水,一代一代,静自流淌。
这是一群可爱的人,用一生甚至一个家族去滋润着那些充满灵气的物件。
木匠的小屋里,推刨、平槽、劈篾刀、锯子随意摆放,乱而如画;刨开木头刨花脱落,飞出绝美的弧线掉进刨花海里,木头在木匠手里变着魔法,变成椅子、木盆、木桶、锅盖、柜子、甚至房子。只要有人就会用到的物件,奇妙无比。
有诗句这样写道:刨花像浪头散开,消失在海天尽头,木纹像波动的诗行,带来岁月的静候……
我想这是一个木匠最美的风景,突然想起父亲也曾是一位木匠,我也感受过那种刨花盛开的日子,只不过那是儿时的记忆了。
作坊的豆腐、豆花、豆腐脑、香干,既是美味,也像艺术,小时候最爱的便是奶奶做的豆腐脑,加一勺糖,或是一撮葱花,够我一个下午都不调皮捣蛋;
这个古镇有许多与自己童年记忆不谋而合的人和事,以至于我来到此地有种回到家乡的错觉,那些旧时剃头匠、平称匠、补碗匠……,那些小人书、弹弓……,还有我现在喜欢的字画、文玩小物件、印章,在这个古镇我都能一一寻到。
最是平凡的人物,平淡的生活,愈是能浸入最深处的灵魂,他们是这个世上最默默无闻也是最乐于生活,懂得快乐,享受幸福之人。
天近向晚,落日斜晖,我从古镇河边起身,拾起散落一地的物件,装进行囊。
小河悄悄伸了一个懒腰,抖尽一日疲惫,水鸭和慈姑在声声叫唤中懒洋洋上了岸,遁着主人声音各自回家,晚归的打鱼人也收起了鱼篓,田地里忙碌的农夫脚步声在青石板的路上哒哒响起,由远而近。
农家烟火气渐渐浓了,各家都亮起了如豆的黄灯,厨房里锅碗瓢盆,铁铲与铁锅的碰撞声极有韵律,那是在做一道带着生活禅定的家常菜,老房子半掩着门,门槛下躺着年岁已高的老狗,睡醒难猜。
街上早已游人散尽,我走过镇里万家灯火,痴醉难分。
河水静静流淌,流入小镇人们心中,化成他们一代又一代人的梦。也许有一天他们的梦也会破,心也会碎。但不重要。
我背起行囊,最后的班车将带我回到该有的生活。
秋风正紧,回头望着这片净土,听见落叶有声,悟得万物染心;
愿从此努力而不劳心,世故也不失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