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过中年却惨遭失业,我最后望了一眼自己的办公桌,上面已经被放上了别人的文件盒。我想起文件盒的主人是总公司空降过来的年轻骨干,据说非常有能力。我摇了摇头,拿着公文包走出了公司。
看了看表,离正常下班时间还早。这个时候回家,妻子一定会起疑心。我缓慢地走在街上,看来只能找个地方消磨时间了。街上的人不多,这个时候大家应该都在写字楼里拼命工作吧。这条路是我每天回家必经的路,以前只在下班后才会在这条路上匆匆走过,现在才看清这条街的真颜。不知不觉间,我走进了一家小饭馆。
这家小饭馆离公司不远,以前下班后我经常和同事过来喝酒聚餐。坐在以前经常坐的地方,眼前浮现出和徒弟在这里喝酒时的场景。那时候我可是在公司做得风声水气,对这个徒弟也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可如今,当年的徒弟已经把我挤出局了,想到那天他在会议室门前和人事经理谈起我一脸不屑的样子,我想起了那句老话:带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后来我知道,也正是因为他的推波助澜,我彻底被公司抛弃了。
我倒了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饭馆老板看到我,过来跟我打招呼:“您来啦,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您一人啊!”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本就是个丢人的事,难不成我要跟他说:为公司卖了大半辈子命了,今天要卷铺盖滚蛋了。我用酒杯掩饰着自己的羞赧与慌怯,随嘴回了一句:“今天外出跑业务,顺道来你这儿吃点东西。” 好在老板没有多问,和我寒暄了一句便自顾忙去了。
看着老板热情惬意地跟店里的老顾客聊着天,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店里的生意,我突然羡慕起他来。自己的生意,自己做老板,不用担心哪天会被人开掉。可惜,一想到家里房屋的贷款,儿女还在上学,我哪儿还有闲钱开店啊。想到此,我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看着酒杯里浮现的自己的面孔,我想即使真能开店,我这呆板顽固的性格真的适合吗?
夜色越来越重,我已经在店里坐了几个小时。期间老板让服务员送来一瓶还不错的酒,告诉我这是老板请客。我感激地看了一眼老板,向他点了下头。我想老板估计已经猜出我的境况,做生意的人直觉都特别准。
终于,我打着酒嗝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我无力地跺着已经坐麻了右腿,身子发沉。老板将我扶出店外,为我打了辆车。车来了,我含糊着向司机报出家的地址,便睡了过去。再醒来时我已经躺在了自家的床上,准确地说是妻子大声的呵斥把我吵醒了。我懒得理会她,翻了个身又沉沉地睡去。
早上我被冻醒了,发现自己仍穿着昨天的衬衫,西服外套和领带被胡乱地丢在地上。妻子裹着被子背对着我躺在我的旁边。我望了一眼床头的闹钟,已经六点半了。今天稍微起得晚了,上班的日子里,我通常要六点起床,赶在七点出门去挤地铁。我猛地坐了起来,一阵头痛,看来今天要迟到了。我匆忙爬下床,冲进卫生间。用凉水洗了一把脸后,才记起昨天我已经没工作了。
我从洗手间探出头来看了一眼还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妻子,我知道不能将丢了工作这件事告诉她,否则我们家将永无安宁之日。我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干净的衬衫穿在身上,将自己收拾一番后,提起公文包走出了家门。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看着身边匆匆而过的年轻人,我想起了那时意气风发的自己。我平时除了跑外勤和去小饭馆外,几乎是两点一线:家到公司,公司到家。自从参加工作,二十多年来从没有像今天那么闲。我如今该去哪儿呢?看着脚下的路,想着人生的路,我站在原地茫然无措。当务之急是要找个工作啊。
街上逛了一会儿后,我来到公园,坐在长椅上,无聊地看着来逛公园的人群。这里老年人很多。他们有的聚在一起聊天、唱歌,有的则带着自己的孙子孙女,赏花拾草。他们是那样快乐,辛苦了大半辈子,该是到了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时候了。我早已过了不惑之年,到了这个岁数,我不知应该把自己归为老年人这类,还是青年人这类。我试着想象了一下自己的晚年生活,却怎么也看不到未来。
还是先找到工作为妙啊。虽然妻子也在工作,但家里每月要还的房贷都由我的工资支付。想当年,为了能让家里过上好日子,我和妻子商量后,跳出了体质内,拿着高薪进入企业上班。不知是运气好,还是我比较拼,经历公司几次裁员都安全上垒,甚至一段时间里被公司高层器重,委以重任。本以为就这样干到退休,或成为公司股东,分一杯羹,却没想最终得到的不是股份而是解聘合同。
咕噜噜,我的肚子唱起了空城计,早上妻子没有为我准备早餐,我到现在还没有吃东西。昨天喝了酒,胃里又没有食物,我不禁一阵反胃。我看着手机招聘软件上自己写了一半的简历,想着这么大岁数还要和年轻人争一个面试名额,苦笑了一下。好在我有着这么多年的从业经验,找到工作不是难事。这么想着,我稍微轻松了些,起身向着公园外的便利店走去。
我在便利店边吃东西,边完善着自己的简历。由于操作不太熟练,这项工作破费功夫。我将这么多年来在公司积累的经验全部罗列上。完成后,我看着自己的履历伸了个懒腰。凭我的资历,估计很快就有新的公司找上门来。
吃完饭后看着时间还早,我便在四处闲逛。去书店逛逛吧,我这么想着便向书店走去。进入书店,我才发现这里大多是年轻人,他们自习或是看书。我穿着西服扎着领带,一副上班族的样子夹在他们中间很是突兀,心里不免有些发慌。这个时间不去上班却跑来书店闲逛,我感觉别人都在用嘲讽的眼光看我。难道他们都知道我丢了工作?感觉脸上一片灼烧,不能再这里待下去了,我慌忙跑出书店。
我只能在街上四处乱逛。一会儿便看看表,时间可过得真慢啊。往常这个时候我在干嘛?哦,对了,我应该不是在看报表,就是在开会。终于,看着天渐渐黑下去,我能回家了。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妻子慵懒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玩着手机,看到我回来露出惊讶的表情。“回来的早吗?平时不也是这个点?” 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我可是算着时间回来的。“之前叫你回来你都不回来,总说在应酬。” 的确,和妻子结婚多年,早已厌倦了乏味的生活。妻子的唠叨、孩子的叛逆,都让我想要逃离。但无奈家庭的责任在身,我除了每天拼死工作,也只能在下班后去小酒馆寻找片刻的欢愉。
“嗯,这几天不太忙。” 我回了妻子一句,便心虚地钻进了洗手间。千万不能让妻子看出破绽,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新工作。我打开手机招聘软件,没有留言。今天才发出去嘛,应该没有这么快,我安慰着自己,洗了把脸,冲着镜子中的自己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走了出去。
已经一个礼拜过去了,面试一个没有,给我留言的企业也是寥寥无几。和这些企业负责招聘的同事聊了两句,他们在知道我的岁数后,便也没了下文。现在我最害怕的便是早晨,因为不知道这天怎么挨过去,又该去哪里打发时间?我磨蹭了好一会儿,直到察觉妻子投来的异样眼光,我才拿起公文包出了门。
现在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我这几天穿上了风衣。以前,每到这个季节,我们一家便会去郊区赏景游玩,但这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我紧了紧风衣的领口,无奈又跑去了图书馆。那里的自习室除了木桌木椅外,每层还有一排单人黑皮沙发,人坐上去会被沙发包住,累了还能靠着沙发背休息一下。像我这样,来这里打发时间的上班族不在少数。他们绝大多数都会从书架上拿一本书放在腿上,没看几眼便打起瞌睡。
自从发现这块宝地后,我几乎每天都会跑到这里来打发时间。但进入图书馆前,我都会将领带摘下来放进包里,我的公文包也被我改成了双肩背包,就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个没工作的上班族。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后,我终于认清了现实:我被这个社会抛弃了。联系我的企业越来越少,这几天甚至一个电话也没有。我每天能做的就是不断刷新着简历,握着手机心中祈祷着带来好消息的电话铃声响起,哪怕一个面试邀请也好。
昨天我将这个月应上缴的工资如数交给了妻子。妻子接过钱又是一阵唠叨。事实上,我将钱交给妻子的时间已经比平时晚了几天。就在这几天里,妻子没少用她尖锐的嗓音折磨我的耳朵,到现在我的耳鼓还在嗡嗡作响。妻子拿出她记账的小本本,一一列举着本月的支出:房贷、家庭日常支出、物业费、停车费、孩子的教育支出、置衣费...... 等等,置衣费?我看着后面不菲的金额,指着这项责问妻子。
“还能是什么,当然就是买衣服喽。” 妻子不以为然地回答着。妻子有个很好的闺蜜,俩人从中学就认识了。虽说两人交情颇深,但却爱互相攀比。比家庭、比事业,就连日常穿戴也要力见高下。你今天穿了个名牌,我明天就要买给更贵的给你看看。这几天,妻子见闺蜜家的小儿子上了国际学校,她也萌生了将我家老二送去上国际小学的念头。我好不容易才劝说她打消了此念头,但这么多年妻子养尊处优惯了,置衣费估计是省不下来了。
只见妻子兴奋地从衣柜里拿起一件新的冬季大衣穿在身上,在穿衣镜前扭来扭去,无比陶醉。我看了看露在外面的吊牌,在我认识地为数不多的名牌中认出了它。看来买这件大衣又花了不少钱。
没办法了,这个月要想交差,只能去借了。可是这年头,谁的日子都不好过啊,该找谁借呢?我翻着手机通讯录,里面的联系人大多是之前的客户,此时能找出可以借钱的朋友却少之又少。终于,我在一长串通讯录的最下方看到了一个名字。这小子我之前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帮过他,这几年听说他发了财,借点钱给我应该不是问题。
“哥,我承认我这几年是赚了一些钱,但你也知道我向来赚得没有花得多,你现在要能从我兜里找出一百快来我跟你姓。” 我挂上电话后,想起前几天还看到这小子搂着女人从高档饭店出来,毫不犹豫地将他的联系方式从通讯录里删除了。
最终,我去银行用信用卡取了现金,交给了妻子。
从失业到现在已经两个月过去了,我从满怀希望到彻底绝望,竟然在人生中的两个月完成了。工作机会越来越少,现在连个面试也没有了。可屋漏偏逢连夜雨,白天能暂时让我有个去处的图书馆也因为翻修扩建暂时闭馆了。我又重新当起了白日浪人,拿着公文包在街上乱转。可是现在冬天已至,寒气逼人下再在街上晃荡显然很不明智。
就在我不知何去何从时,我不知不觉中游荡到了一座坐落在西郊空地上的独栋建筑前。这是一座旅馆,从外面看起来有些古旧,斑驳的砖墙上坑坑洼洼,像一棵脱了皮,枯朽不堪的大树独自在这荒凉的地方随着时间慢慢老去。旅馆的铁门上锈迹斑斑,铁门上方写有避风港三个字的木板歪歪斜斜地钉在上面,只要有人一用力就能将它拽下来。
我为了打发时间,搭乘地铁来到这里,在我的记忆里这儿应该是座公园的。但当我正欲转身要走时,从旅馆的大门处突然发出一阵铁链被拖动的巨大声响,随后铁门被缓缓打开了。可是,我并没看到有人出来。我四下看了看,也没有摄像头,应该不会是专为我打开的。
出于好奇,我走上几级台阶,顺着敞开的铁门向里张望。里面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隐约能听到说话的声音。我再往前走了几步,但门里就像被罩上了一层迷雾,模模糊糊的。我没看见里面的情况,但看到门旁的墙壁上贴着一张A4纸大的海报,上面只简简单单写着几个字:无处可去?进来看看吧。
我掏出皮夹看了看,里面几张十元钞票显示了我的落魄。我算计着如果不吃午饭,可以在里面呆上几个小时。此时,一阵冷风吹过来,不禁让我打了个寒颤。我走进了旅馆。
旅馆里面的装饰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室内没有一扇窗户,但挂在屋顶上的大吊灯和墙壁上的几盏射灯将屋内照得异常明亮,原木墙壁上贴着一些时尚海报,颇具艺术感;靠在墙边的展示柜里摆着各式手办和装饰物;英式古典风格的浅色柜台上摆着一盆绽放着各种颜色小花的花盆,站在后面的中年男子向我笑了笑说了声:欢迎光临,我是旅馆的老板。
我冲他点了点头,好奇地继续打量着室内装潢,这可跟外面形成了鲜明对比。“欢迎来到避风港,这里是专为疲惫的旅人提供的暂时停留之所。” 中年男子一边递给我一块干净的热毛巾让我擦脸和手,一边对我说着。“旅人?” 我疑惑地重复了一遍。“人生的旅人” 老板笑了笑,算是回答我的不解:“就像这旅馆一样,有些人表面上看起来苍老、孤寂,历经沧桑,但内里仍渴望光明。尽管阳光照不进来,但他们都为自己点燃了一盏心中的明灯,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希望’吧”。听了老板的话,我再次望向那些闪烁着耀眼光芒的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顺着一条走廊,我跟在老板的后面进入内堂。里面称为房间的构造其实是一排排罗列在一起的封闭式格子间,看上去颇像胶囊旅馆。每一个“胶囊房间”都紧紧的关着门,外面听不到一点动静。老板对我说:“他们有的是画家,有的玩音乐,有的则是像你一样的上班族。这些人都是厌倦了自己的生活,来到这里找寻内心真正的渴望和快乐的。” 听了老板的话,我想起了摆放在展示柜上的各种小物件。
老板指了指其中一间胶囊房间,让我进去,并递给我一个巴掌大小的机械器。老板告诉我:这是定时提醒器,功能类似于闹钟,但外界听不到声音,是通过干扰人的脑电波从而唤醒熟睡的人们。老板离开时,特意提醒我道:“切记要在睡觉前上好闹钟,这里可不能过夜哦。” 说着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竖起右手食指放在嘴边说道:“祝你做个好梦。”
此时我还不明白老板话中的含义,但进入胶囊房间后一阵困意袭来,我很快进入了梦乡。临睡前,我瞟了一眼贴在墙壁上的纸,上面几个大字:“请开闹钟”。
“秀哲,你怎么睡在这里?” 我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猛地坐了起来。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张年轻女人的脸。我稍微定了定神,却发现女人戴着围裙,大大的肚子冲着我晃来晃去,手里拿着一条毛毯正要盖在我的身上。我惊慌地连忙躲开,四下环顾,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四白落地的墙壁上贴着几张合照。几件颇有些简朴的家具显示了这家的经济状况并不怎么好。
眼前的女人看着我慌张地神态,伸出手来往我脑门摸了摸,接着噗嗤一声笑了:“怎么?傻啦?不认识我拉?好了,快起来吧,我做好饭菜了,酒也给你热上了,你洗把脸起来吃饭吧。” 说完女人起身走进了厨房。
这个女人认识我?她不但知道我的名字,看起来我俩的关系还不一般。况且,她的脸是有点熟悉,我好像在哪见过她。想到此,我定了定神站起身来。我看见照片上的人正是我和这个女人。可照片上的我看起来很是年轻,也就20左右。而这个女人... 我想起来了,她是我的前女友。可眼前的她不应该是40多岁的中年女人吗?
“秀哲,过来吃饭 ” 厨房传来女人的声音。我走进厨房,看到饭桌上摆放着两菜一汤。两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摆在小圆桌的两端,一大一小。我和女人相对而坐,女人往我米饭冒尖儿的碗里夹了一筷子青菜炒肉。说是青菜炒肉,其实肉只有零星几块,多数是为了借味儿。我缓缓拿起筷子,夹起碗里的菜和饭送进嘴里。真香啊,这个味道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勾起了我多年前的回忆。
太好吃了,此刻我真有大哭一场的冲动,已经很久没有吃到如此美味热乎的饭菜了。我大口吃着,仿佛我吃的是什么山珍海味。女人见我一碗已经见底儿,主动拿过我的碗起身帮我添饭。看着她挺着个肚子,费力地站起来,我有些不好意思。直到这时,我才想起该问问她的近况。
“你...还好吧” 我接过女人递给我的饭碗,关切又有些愧疚地问道。女人显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她先是疑惑地看了看我,接着便放松下来,温柔地抚摸着肚子回答道:“今天宝宝挺乖的,没怎么闹我。” 女人这是以为我在问她今天的情况。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低下头掩饰着自己的不安。我注意到女人的手上戴着一枚银色戒指,像这房里的陈设一样,朴素简单。“你结婚啦?” 我看着女人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问她。“你今天真是好奇怪啊”,女人的神情有些担心,她指了指我的左手。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在我手无名指上戴着同款的戒指。
坐在对面的女人眼里透着关切,但却难掩满脸的幸福。我看着她,突然发现,就在她右后方的桌子上摆着一面镜子,镜中一张年轻男人的脸,正是我20岁时的模样。
“叮铃铃~” 一阵急促嘈杂的闹铃声将我吵醒了。我缓了片刻后,发现我仍躺在胶囊隔间的床上。刚才的梦还在我脑海里回荡。梦中的女人是我的初恋,我俩结婚时还那样年轻,生活并不富裕,但很温馨。女人的体贴和包容让我在这清贫的日子中找到一丝安心。后来我俩迎接了新生命的到来,而我也更加努力勤奋,终于在亲友的资助下开了一家小酒馆儿。
由于我俩不怕吃苦,小酒馆儿被我们经营的有滋有味。每天最开心的时刻便是看着老主顾们在这里谈天说地,点上一壶小酒再炒两个小菜,你能听到很多有趣的人生故事。就这样寒来暑往,孩子成家立业,我俩也慢慢变老。当我们带着孙子孙女儿肩并肩一起走在公园的田园小路上时,看着妻子花白的两鬓,我由衷地感谢妻子这么多年的照顾和陪伴。
可这一切都止于了那个该死的闹铃。如果我的人生再来一次,我会不会选择这样的路呢?看了看表,已经晚上7点,我已经睡了好几个小时。我起身爬出胶囊房间,向老板告别后走出了旅馆。
我回到家时,客厅里一片漆黑。妻子还没有回来。桌上空空如也,没有热乎的饭菜,也没有一起吃饭的家人。小儿子被姥姥接走了,大儿子这个时候应该回来了。我走向他的房间,抬手刚要敲门,儿子从里面打开了房门,顿时房间内传来震耳膜的音乐。
“爸” 儿子看到我站在他的门外,先是一愣,接着叫了我一声便走了过去,语气是那样冷淡,好像我是一个陌生人。看着已经长得和我一般高的儿子的背影,我才发现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长这么大了。儿子将手里的塑料袋扔进厨房的垃圾桶后又快速返回房间,关上了门,将我挡在门外。我在他的房门外站了一会儿,想起儿子小时候是那样粘着爸爸,现在看到我却没什么话讲,心中很不是滋味儿。
我走回厨房,看了一眼垃圾桶,刚被儿子扔进里面的塑料袋里,快餐盒的一角突了出来。我打开了火,给自己煮了一包方便面,独自一人坐在客厅的饭桌上就着咸菜吃了晚饭。晚上10点,妻子终于回来了,手里拿着一盒寿司。我冷着脸看着妻子将寿司推向我。“哟,吃方便面啦?” 妻子瞟了我一眼,一边换着衣服,一边对我说道:“要还没饱就吃寿司吧。剩的这几个也够你吃了。”
听她这么说道,这么多天压抑在心中的焦躁和不安终于爆发了。我和妻子大吵了起来。妻子显然没料道我会发火,但一向强势的性格很快让她连珠炮的利嘴向我迸发了反击的烈火。“吃枪药了吧你,告诉你爱吃不吃。我本来也不是留给你的,你不吃我明天当早点吃。” 妻子狠毒的话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向我飞来。好几次,我都想将我已失业的实情告诉她,但话到嘴边还是被我硬生生咽了回去。
最终。我俩的争吵结束在儿子屋里传出的越来越大的音乐声中。不出意外,我被赶出了卧房,睡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可这一晚,我失眠了。想着白天的那个梦。我起身披上一件衣服,拿起香烟来到了阳台。我点上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缓缓地吐出一个个烟圈。我用另一只手拿起手机,输入了一串数字。这是一个手机号码,确切地说是小灵通号码,号码彰显了那个年代特有的时代标志。拨过去后,毫不意外地无法接通。
号码的主人正是我的前女友。我想起了与她分手的那年,她已怀有身孕。最后一次见到她,她正坐在我们同居的屋里打着毛线,她在给未出世的孩子织着小毛衣。桌上放着一大一小两只银色戒指,这是她准备的。她要和我结婚。可那一次,我却逃跑了,我慌忙起身,腿狠狠地撞了下圆桌,桌子上已经织好的一只毛线小袜子掉在了地上。我的前女友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再见。
那一晚,我一遍遍地拨着这个号码。即使知道号码早已作废,但我仍然不肯罢休。里面的忙音声让前女友当年的那句“再见”在耳边回荡。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是不是会像梦中的自己一样留在老家和她结婚生子,白头偕老呢?
第二天,我虽一宿没睡,但还是早早便出了家门。这一次我直奔名为避风港的旅馆而去。和昨天一样,我设好闹钟,进入了梦乡。这一次我梦到了我曾经的好友。在梦里我和他合伙成立了一家专做电子电器的小公司。我俩配合相当默契,日以继夜的辛苦工作换来了丰厚的回报。我们的公司越做越大,在梦的结尾,我俩站在独栋办公大楼顶层的豪华办公室里,看着宽敞明亮的落地窗外一片星光璀璨。
“叮铃铃~”我再一次被闹铃吵醒。这一次清醒后的我快要被更大的没落与失望吞没。事实上,当年我的好友兼前同事的确向我提出了合伙单干的想法,但由于那时我在公司做得游刃有余,并没有听从他的建议,反而很不看好他的这个想法。可他还是毅然离开了公司,成立了自己的小作坊(那个时候暂且叫作坊吧)。但就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我没有帮助他反而因为和自己所在公司有竞争上的业务关系,以大欺小,逼得他败下阵来,最后只能卖房还债。那时的我还自我安慰道这是各为其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可没想到的是,多年后我在一位同事的婚礼上听到了他的消息。他并没因此一蹶不振,而是再次投入商海。这一次,他成功了。他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公司,并将公司越做越大......
我孤独地躺在这个巴掌大的小房间里,重重叹了口气,后悔当初那样对他。如果没有将事做绝,这次失业我本可以投靠他的。事到如今,我才明白那句古训: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
当我打开房门,家中还如昨天一样冷冷清清。我没有胃口,早早便在客厅躺下了。这晚妻子没有回来。她回了娘家,和小儿子呆在一起。手机邮箱里催促还款的信用卡账单如期而至,可我已经没钱了。读着自己上传到招聘网站上的简历,那些过往的履历此刻已经不是我的骄傲,而成了揭示我人生失败的最好证据,讽刺又无情。我在心中做了一个决定,睁眼等待黎明的到来。
当我最后一次躺在避风港旅店的胶囊隔间中,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这一次我没有再设闹钟。我知道我又会在梦中享受我成功的人生。可至于是什么梦,我已无从知晓。当人们发现我的尸体时,我正只身躺在这片荒郊空地上,全身已被冻僵,白雪覆盖在我的身上,有些已经融化,渗进我的大衣里。我早已发紫的嘴唇的两角向上翘着,是一个微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