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清在哪儿看见过杨绛先生的话: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简朴的生活、高贵的灵魂是人生的至高境界。
我也奉行这样的生活态度,尤其不爱跟人争。不是不屑,是骨子里的不愿意争:太累!
这心理应该来源于我母亲。从小至大,我一次也没见她跟人争过。她不仅不争,也不躁。小事不躁,大事沉静。她待人和气,却也有原则,又不失热情。
我总觉得,她的沉静是因为她虔诚地信命。可是,信命吧,她一生也吃苦耐劳地与命竞争。
七年前的秋天,母亲在忙完地上的农活后双腿关节退行性病变再也没有直立起来。我至今都想不通,她那样好的身体,常年忙里忙外,怎么会突然遭遇走路难的沉疴,以至后来每次来市里到儿子家都无法上下楼。
悲伤过后,到如今的七年中,我照常上班,照常过日子,定期带着母亲去二院治疗,可心上对母亲走路的心痛只有自己能懂。
在这个世界上,我谁都不羡慕,只羡慕那些跟我一样年龄却是父母健康可以随时探望的人。
01
母亲生了我们弟兄四人,没有女儿当她的小棉袄是她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大集体时代,母亲既要操持家务,照顾四个孩子,还要上地挣工分。记得特别清的是七十年代末一个夏天,全队劳力到马营东滩平田整地一月,妈妈晚上赶回家时,总是披星戴月,面对嗷嗷待哺的我们,再赶着架火做饭,等我们吃过入眠后,还要洗涮,缝补衣裳,早晨五更鸡叫又起床上地了。
冬天冷的时候,晚上我和弟弟都要闹着跟母亲睡,因为觉得母亲的身体特别的温暖,像个小火炉,每个冬天的晚上,在她的怀里安静的睡去是一件极其幸福的事情。
节假日回到老家,母亲总让我住一晚再回,特别是冬天,八九点我和老母亲就爬到了热炕头上唠家常,半夜里母亲会抖抖擞擞地摸我的被角盖住我裸露在外的肩膀。
我常想,她对我的爱是惯性的。她的爱总是那么无私,温暖着你的身体,也温暖着你的心。让你在这个功利的世界之中还会觉得,总是有那么一个人,永远无条件本能的爱着你,能让你安心的阔步前行。
02
母亲是五十年代清水农中毕业的,她也是本队文化水平最高的妇女,她酷爱看书,在她的箱子里存放着上百本评书、武侠书、小人书。好几次,父亲都说:“把它们都扔了,留着也没用,占地方。”母亲却坚持留了下来,她说:“它们是陪着儿子一起长大的东西呀。”
我知道,母亲是把昔日的美好裱成框,藏进时间的方格里,试图以这种方式挽留过往的回忆。
母亲的一句撒娇话,背后却蕴藏着好多年的珍贵,是温柔和美好,是陪伴和倾诉。我现在爱读书的习惯就是在母亲的熏陶下养成的,美其名曰,三日不读书,口臭!
母亲知道上学读书的重要,哥哥辍学后,母亲对我的学习要求很严,遇到别的事都可以商量,唯有上学的事不能坏了规矩。
我上小学的一年冬天,早晨去的时候天阴沉得厉害,到了第二节课,天下起雪来。我在教室里坐着,身上直打哆嗦,肚子又饿得慌,想了想,就收拾书包,跟老师请假回家了。
走在路上,雪粒子沙沙地打在身上,我顾不得,一直低头苦苦思索:编一个什么样的理由瞒过母亲,躲过她的盘问呢?
到了家,我还是很心虚地敲开门。隔着门缝,我看母亲手里拿着一只正在做的鞋底儿从堂屋小跑着出来,说来了来了。开了门,见是我,母亲大吃一惊,扯我进屋,一边摸我的手,一边帮我打身上的雪。说,谁让你穿这么少的,傻娃子!她紧跑到屋里去,搂一把玉米芯,瞬间在火盆里拢起一拢火,我赶紧上炕捂脚炙手,一直把自己烤得脑门儿出汗,四肢舒展。
那样的雪后上午,哥哥去涝坝打冰块了,父亲领着弟弟去姑妈家了,我们娘俩,煨在炕上,照着火盆,直到做饭时间了,哥哥抬着一筐冰回来了,才下炕去干活。
那一年的雪很多,那一年的冬天真冷。
许多年来,我一想起就纳闷儿:母亲对我学习素来看得很严,那天自始至终就没问我为啥好好地不上学了,跑回家来。
等大了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才晓得一个母亲疼儿惜女之心远胜过理智。而母亲临事不惊、从容应对的态度从根本上影响了我的成长。
03
母亲没有学过裁缝,却为家人缝制出各式各样合体的衣服。那时还没有缝纫机,从夏到冬,一家人的衣服鞋子全靠母亲一双手缝制。多少个夜晚,在昏黄的灯光下,母亲一针一线缝制着全家人的衣服。她做出的衣服总是有模有样,针脚细密、平整,做工精致、结实,让人看着美观,穿着舒适。队里的闺女媳妇都喜欢拿着布料让母亲剪裁。
记得八五年六一节,屯升中学上初一的我参加霸王鞭舞表演,队员要统一穿白衬衫,家庭条件好些的都买了。母亲用卖鸡蛋省吃俭用攒下的钱,去供销社裁了的确良白布,用新买的缝纫机为我匆匆赶制了一件衬衫,顺利参加了表演,母亲全程跟着来看表演。现在想来,更有可能是母亲担心自己的剪裁手艺,怕我穿着不得体丢了人。
等表演完后,我看到母亲站在一棵大杨树下等我。六月一日的天气,挺拔的杨树上叶子哗啦啦响着。我看着树下身着花衬衫的她,无比的骄傲,恍惚那一刻光阴如秀,蔓草生香。
那个初夏,妈妈用最真切的爱,一针一线织起了她对孩子的那份真情。
04
以前我总向往远方,现在也同样向往。只是现在我踮着脚瞭望别处的同时,学会了轻轻牵起那双搭在我肩上、结满了老茧的手,试着去靠近那些背后一直注视着我前行的人。
我不想再等以后了,也等不起了。我知道很少人能等到别人口中的“以后”,因为以后是一个不着边际的田埂,是不加任何围困的开放地带,是往后的无限期延期。
别等。一念既起,就拼尽心力去完成。
接下来,日子如流水般倏忽而过,我大学毕业,能挣钱了,给她买好看的衣服,买好吃的、带着她和父亲去兰州游玩。她可不像一些受过苦的妇人,儿女买的东西,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舍不得用,她都是像个富贵女王似的,兴高采烈、尽心尽意地享用。
母亲腿畸疼后,有一次来城里看病,我从车站接到楼下,她因为腿疼上了2个台阶就停下了,说是直接去看病。我蹲下身子,对她说:妈,我背你上三楼。她推辞说不,说楼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笑话呢!我不由分说,硬把母亲背到家。
从那以后,母亲来看病,都是让我直接带去医院,再也不肯来上楼。我知道,她是怕我背她上下楼,拖累我呢,可是,儿子小时候又在母亲的肩头背着多少次!小时候娘背儿,娘老了儿背娘,天经地义啊!
说过去的事总显得矫情,可也是那些错过的和遗憾的才能教会我们好好珍惜当下所拥有的。生命来来往往,来日并不方长。我们会尽情去爱母亲,拼命去抓住母亲。
愿今生,好好牵着妈妈这双充满爱的手,陪着妈妈度过她的黄昏之年;愿今生,好好呵护操劳一生妈妈,让她在有生之年享受天伦之乐;愿今生,做她手里的拐杖,做她手里的暖宝,温暖妈妈勤劳的苦难的过往。
别等,别遗憾!
2018年5月11日于宁夏石嘴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