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芝加哥的那个周末，傍晚吃完晚饭，我都和腿爷一起在 downtown散步。吹着夏天的晚风，远不同于西部那些只见车不见人的市区，目之所及是比肩的人潮和随着暮色渐起越加喧嚣的街道。并且由于不用担心开车，可以放心的喝酒，微醺的酒意下，觉得这座河岸边轰隆隆的城市真心过加州海岸那一串圣字打头的小镇。
这里的摩天大楼最早19世纪末就从这儿拔地而起，几乎每一座都在审美上毫不马虎，有旧世界的精雕细琢，也有新世界的摩登洗炼。当然一切伟大都是因缘际会。一百多年前那场烧光一切的大火之后，一批又一批各地脑洞奇大的建筑大师和先锋者，带着摩天大楼的图纸涌来这座中部城市，用建筑理想完美的记录了那个古典主义还未完全落幕，现代工业雄心刚刚在这块大陆上掀起的时代。
有时散步的时候恍惚一下，想到这些铁打石造的摩天大楼就这样每天看着芝加哥downtown的车水马龙滚滚红尘，也已经看了一百多年了。城市最大的魅力就是步行的范围有你需要的一切，那些有着妙趣横生故事的大楼和带着历史意义的地标俯拾皆是，简直太对我这样爱猎奇的宅人的胃口。某个瞬间也觉得这眼前流动的风景，让我看上一百年，我也很愿意。
作为一个游客，很难不把芝加哥跟纽约横来竖往的比较。但是事实上，芝加哥人最忌讳和不屑的，大概也是这个。连我们Architecture tour船上的讲解员也郑重的跟大家强调，芝加哥外号“the Second City” 是取当年城市浴火重生之意，大家绝不要以为是second to New York City.
这当然有点小傲娇小无奈，但芝加哥也确实有清高的底气的去跟纽约划清界限。一整片美国中部的广阔农田，给了它最初交易的繁荣，也是它持续稳定的腹地。那些一百多座带着工业气质的芝加哥河上的铁桥和繁忙的河港运输，时刻叫人最直观的看到实体经济的脉搏。而所有这些之后，最能区分开它和纽约的是，在经过一百多年的富足之后这座城市留下的整洁、闲散、和优雅。
大都市的比拼，从来不一定非要去查阅他们生产值的高下。去看他们的艺术馆才是巧妙的办法——从一个城市对名品搜集的耐心和实力，才能看出这座城市的财富累积是否足够深厚绵长旷日持久。Art Institute of Chicago里的藏品丰富到让人惊艳，而众多印象派大师的作品之多也是欧洲以外的之最。 名品云集的背后，不难想象出这个城市大亨辈出，翠梦金粉做喧天的繁荣时代。而这些名画静静的展示在艺术馆里，带给今天的芝加哥仍然是难以量化的prestige，是对抗哈德逊港口终年不息的Money Money Money叫嚣口号时可以亮出的优雅手段。
而馆堂之外，芝加哥的城市生活也足以让它和别的什么城市区分开来。市区大大小小的公园不仅仅是城市氧吧这么简单，很多公园的设计都兼顾了艺术、先锋和有趣，玩上很久也不会无聊。千禧公园除了大豆子和那两个时不时互相吐水的人脸雕塑以外，露天歌剧院傍晚的演出和戏台前坐满人群的草坪也很赞，突出了interaction一个字。假如说纽约的浪漫是那些以纽约为背景的层出不穷的电影里编织出的一个个前尘旧梦般的故事，那芝加哥的魅力就是那些实实在在为市民的散漫生活添造乐趣的走心设计。
当然芝加哥也有它黑暗的一面，艾尔卡朋时代的黑帮印记到现在也并未在这个城市销声匿迹。只不过它在城市黑白分界点的另一端，对一个周末暴走的游客，它仿佛是比渺渺的密歇根湖的另一岸还要遥远的存在。
而那些并不遥远的，是存在了多年的在我与芝加哥尚且素未谋面之前的好感。除开读书时期被耳提面命的“芝加哥社会学派”，我在和腿爷散步看到66号公路的起始招牌的时候，才又想起五年前或者说更久以前吸引着自己来到这个国家的最初的情结。在那个对将来的生活一无所知的年纪，无论是始于66号公路的中西部大拓荒，还是凯鲁亚克们在迷惘的夜幕下从东岸一路向西的躁动旅程，都能给当时的我轻而易举的找到共鸣。
讽刺的是，经过了五年后，我更加没有办法去断言我亲身经历了五年的美国是否是当初幻想中的样子。我甚至逐渐淡忘了当初的幻想和那种out of nowhere的热情。
在来芝加哥的前两个星期，我碰巧去了66号公路的终点的城市，Santa Monica，南加州海岸的一座小城。当年来西部拓荒的人们在穿越大陆的长途跋涉后发现了这里，就像发现了天堂。如今的这里也很有天堂的样子，熙熙攘攘的海滩边有着不断欢声笑语演的摩天轮和慵懒晒太阳的人群。
是不是很像一个完全具有美国精神的励志故事？人们听信勇气和未知的召唤，最后发现了牛奶与蜜流淌的地方，这条漫长无际的公路上曾经的开拓和拼杀，换来的今天黄金海岸尽头慵懒近乎于完美的生活。然而就好似一个人最热血的时候是nothing to lose的青春时期，故事最激动人心的地方也永远只会停留在草创时期和拓荒年代。励志故事的happy ending之后, 剩下的故事就不过只剩富足、稳定、平庸的中产阶级梦想。66号公路带着人们来到了完美的加州，自己却被历史永远的荒废了。
这也许是我喜欢芝加哥的最重要的原因，这里历经繁华，却仍然带着中西部的底色。在喧闹的都市之中，人们仍然能找到当年开拓之路的起点。虽然我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正如《了不起的盖茨比》结尾处所说：
"他不知道那个梦已经丢在他背后了，丢在这个城市那边那一片无垠的混饨之中不知什么地方了， 那里合众国的黑黝黝的田野在夜色中向前伸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