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处青山绿水逶迤,鸟鸣山更幽。
陆黛正坐在一片半黄不绿的草地上,感叹地看着君如意拿薄薄的黄瓜片敷在脸上。他说没带养颜膏出来,只能先拿这应应急。
难怪他有比自己还白皙的皮肤,这保养中下的苦工功就非她能及。
这段时间,她受到了极大的锻炼,看着他们离陆家越奔越远,想了想,她修书一封,还是决定先去另外一个地方。
“哎,夫君,你好了没有?”为了方便,她虽然乔装打扮了一番,还是称他为夫君,毕竟一男一女一同出行太过扎眼,她扮男装总归有一些破绽。
君如意轻轻摇头,并不言语。
她皮肤微黑,其实就是她不注意保养导致的,真是奇怪,天下还有不愿意保养的女子。
“你又不是女子,女为悦己者容,你这是做什么?好以后多娶几个侍妾?”看着气度不凡,行事却甚是孩子气。
君如意却悠哉道:“侍妾?你还不知道吧!你离开清风堡的第三天,我表哥就纳了一位妾室。”
她带笑的脸一僵,却又强颜欢笑:“男女嫁娶,各不相干,有何不可?只是为何不是娶妻?”
君如意又道惊人之语:“那女子已经怀有三个月身孕。”
她默然,忽又追问:“孩子是谁的?”
你是不是傻?!
君如意忍不住看了看她,见她面色平静:“自然是我表哥的。”
她心痛到快要不能呼吸,语调却越发平静:“那女子是不是叫做樱桃?”
“当然不是。这女子是小户家的女子,本来就是为了刘家传宗接代的,我表哥和我说过,如若是男孩,去母留子,让她找个远点的地方嫁人的。”君如意把自己听到的复述一遍。
他见她面色平静,有些不安,按照她爱表哥要死要活的劲儿,这会儿怎么如此无动于衷?
“继续说。”她屏住呼吸,忽略那心间无法自抑的痛楚。
君如意小心瞧了瞧她脸色:“你不要怪他了。他也不容易。小时候他算命,都说他命比纸薄。传宗接代,是为人子的责任。他也无奈。”
“命比纸薄?他倒是心善。”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冷笑。
大约她总是平易近人,这时看到她这阴沉沉的笑容,让他背脊发凉。不由猜测,她会不会激愤之下,杀了他泄愤?
君如意现下十分后悔自己的口无遮拦,戳人伤疤,害人害己。他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虽然他知道,这点距离根本没什么屁用。
“其实,我表哥还是很喜欢你的。”他吞吞口水,盯住她握成拳的双手。
“比如?”她望过去,正好看到他颤抖的喉咙,心里极其复杂的时刻竟然有了一丝想笑的冲动。
君如意沉吟,脑子有些乱:“这怎么说呢?”他寻思着得让她对表哥多些同情:“比如,他知道你喜欢练轻功,早上的时候,我们都不能去山后的那片树林里。”
她讶然,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见她眼神略微柔和,他再接再厉:“他唯一一次醉酒,就是在你们新婚之夜,他说,只有真的醉了,才能让他不冲动行事。”
“这是他说的?”陆黛一挑眉,神色不信,但总算走出了刚才那种与天地万物同归于尽的疯狂。
当然不是,他那表哥,一句真心话也别想从他口里出来。可是,经他观察,他还是觉得刘谌有这个心思的。
“还有呢?”
“还有,就是他布的那个局,其实也是你伤八百,他伤一千,他不舍得你对他念念不忘,蹉跎岁月,他总觉他是个命不久矣的人了,他怕连累你。”
“还有呢?”
“他真的很喜欢你的。你还记得你们成亲之前的书信来往吧?那段时间表哥每天心情都特别好。”
“嗯,还有呢?”
“他……”君如意词穷了。他的表哥,好像再没有做过什么。
陆黛冷笑:“那我告诉你他做过的事。”她深吸口气:“他对我下过‘烟粹红’,美人如烟断,命绝泣血唇。我替他挡了一刀,命悬一线,他却有闲情逸致和别的女子欢好。这你也知晓?”
她看到君如意眼神躲闪,便知道了这些事他或许也推波助澜了一番,心中升起一股无法言说无法发泄的气闷。
她忽觉自己说的这番话其实很没有意思,因为这些话,改变不了任何事情。既改变不了她残留的痴心,亦改变不了她与他的境地,有什么可说的呢?
君如意心中想的却是,她如果知道烟粹红是我亲自炼制的,会不会杀了我?
她回转身背对他,在阳光下剪成一个美丽的侧影:“赶路吧!”
“你不说了吗?你有什么委屈说给我听,也许你就好受点了。”他在后面喊,这种意犹未尽的八卦,欲言又止的神秘实在是不好受。
有时候沉默比哭诉更有力量,更能让人意会那份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
而且,她要与谁诉呢?
她回眸一笑,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淡去,只余天真稚气:“以后都不提了,无话可说,到此为止。”
她现在有些明白刘谌所说的‘到此为止’了。多说无益,不如留在心间,让时间慢慢把这一切淡去,误会也罢,心碎亦是,反正永久地无法回头了。
越往南走越见绿草如茵,天晴似洗。
一路上,君如意对陆黛越发有好感,这个女子竟也是饱读诗书,这是他没有想到的。只听闻陆家女武功不俗,没想到连诗词歌赋都能信口拈来。
“你别和我说哪个诗人生平如何了,我真的只是过目不忘,对于这些真的不喜欢。”陆黛望天翻白眼,她觉得自己眼睛这一路上都要抽过去了。
矫情的文人做派,她不过是见他自己在那摇头晃脑,自吟自诵,十分之傻,就与他和了两句,没想到差点要被他引为知己。
“那你说的说为什么要去韩都城啊?”君如意忽然道。
陆黛笑笑:“你饱读诗书,可听过江湖传闻,关于韩都城的?”
他挠挠头,又撩开帘子,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看她:“你说的是那首诗?”
“绿黛朱照同心春,芙蓉带水十三堂。青衣楚冠共流年,金迷纸醉九厅窗。”这一刻他犹如初出茅庐的少年,好奇的目光紧紧盯住她。
陆黛被这眼光看的发麻,僵硬地点点头。
那双眼更发出迫人的亮光:“咦?那你去干什么?难道这诗里有你什么事?啊,你就是绿黛?”还未等她点头,他的头就已经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了:“怎么可能?人家是出了名的厉害人物,听传闻,他极有可能是韩都城真正的当家人。”
陆黛在他鄙视的眼光中摊摊手,他真的是很能瞎掰,不可置否。
“那些人和你有亲戚?”这个倒有可能,这诗中指的是人物,可具体名字并不知道。
她神秘一笑:“我要去那里看一位老人还有一个孩子。”
看她笑得这么美,他不由猜测:“孩子是你的?”
她带笑的脸立马沉了下去:“你如果坚持这么说话的话,我会把你打的爬不起来,你自己掂量掂量。”说完把帘子拉下来。
真是奇怪,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孩什么关系呢?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风声阵阵,鹤唳声声,空气中有异样的凝重。风声迫人心魂,鹤唳让人胆惊。
陆黛苦笑,想害死他的人真是手眼通天,连江湖上的‘风声鹤唳九重天’都请来了。
前几日他们还说起了他的母妃,一个精明强悍的女人。这女人出身不低,为人聪敏,却多年无所出。倒是身为侧妃的那位率先生下个长子来,这长子就是君如意。
为了稳固地位,王妃就把君如意记在自己名下抚养,十多年后,王妃竟然有孕了,同样生下一个男孩。
君如意的好日子就到头了,他生母本就因这些事而郁郁不安,后来因为这样一出,又为儿子担忧,就这样忧愁死了。
她一死,对她还算有几分真心的王爷大病一场,竟然魂归离恨天。
因为早就请封,君如意就成了镇北王,可是,真的承认的,也不多,因为他是现在最年轻英俊的王爷,又浑称他如意王爷。
这可让老王妃气坏了,可是明面上依旧是母慈子孝。背地里,动用一切关系把他诛杀。
也到这个时候,陆黛才知道,这个镇北王是世袭罔替的,而且以后如若北方有战事,是要上阵杀敌的。
君如意摇头晃脑:“我想得一个闲散郡王,可惜,我那皇兄也不会让,这么多年的培养,岂会就此荒废。”
陆黛曾冷笑:“恐怕你被追杀,他亦乐见其成,你与母不和,她的娘家你自然不能倚仗,你们镇北王府也就没有那么大权势。”
他依旧不在意:“那又何妨?”他摇头晃脑,又吟诗一首。
陆黛看他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同情。
只这回忆的一瞬,外面已经打了起来。
这两人,成名已久,很难对付,她把握也不大,但是练练手,还是可以。
她用黑布蒙脸,拿剑一跃而出。
车外一黑一白,黑者风声,白者鹤唳。
两人武功高绝,那逞能的王爷将要被秒杀。陆黛飞身以剑相击,堪堪免于君如意再受一剑之苦。
君如意一交手就知不敌,现下稍有喘息的功夫,忙道:“你先逃吧!他们两个功夫太高了。”
她横他一眼,受了三处剑伤,已经渗透衣衫:“不如你先逃吧!我好歹还能抵挡一阵!”
闻听此言,风声鹤唳倒是先吃了一惊,两人均戴着铜制面具,遮挡的严严实实。
君如意却知,他逃走,她必死无疑。
“你们把我杀了吧!我不反抗,让她走,她什么也不知道,而且还和韩都城的主人有关,她一死,肯定有人追查你们的。”他急道。
那二人更是惊疑不定,四目相对,攻势渐缓。
陆黛回身站在君如意身边,悄声道:“快走,我有逃命之法,你自己快逃,不要拖我后腿。到韩都城锦丰客栈等我。”
君如意将信将疑,神色中有些感动:“不行,你能有什么办法,要走一起走。”
陆黛翻了个白眼,看在风声鹤唳眼中,两人会心一笑,干脆沉默站在对面,似在看戏。
“让你走你就走,啰嗦什么,真想害死我啊!”真是个废柴王爷,真的生死关头,还不知道要拖多少后腿。
她拽起他,一把扔在马车上,顺便抽了马一鞭子,黑马一声嘶吼,往前急奔。
陆黛欣慰一笑,转头看着风声鹤唳拱拱手,鹤唳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带着女子特有的清脆:“绿黛,你和那人什么关系?”
陆黛解下黑布:“没关系,嫌他太啰嗦,到时候再会合。”这时,另一个男声也道:“那你就要杀了他啊?比我们还厉害。”
素知两人继承他们师傅的癖好,总喜欢一唱一和,她慢悠悠抬眼:“你俩要说什么?我只是帮他逃命,不会杀他。”
左边的女声咯咯笑,伸手一指:“那边可是悬崖峭壁,你真不知道?”
陆黛闻听大惊失色,也顾不得说什么,脚尖点地,身如轻燕疾飞。
“她真是有趣,说什么都信。”年轻的男声大笑,乐不可支。
倒是女声又道:“咱们半年之内别去韩都城了,朱照知道我们又戏弄绿黛,该收拾我们了。”
两人信步离去,不时传来欢笑声:“她还真信了,已经好久没上过咱俩的当了。”
此时的陆黛心中则是焦急万分,其实她也不确定他们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但万一是真,她……
她身子一顿,停了下来,其实,他并不是她的责任,她这么担心他干什么?难道还怕以后难以面对刘谌?无稽之谈!
想了想,她还是快走几步,临近傍晚,她也得找个客栈休息,肚子里也饿了,如果前面是绝路,她还得返回去找住处,还是得快一点为好。
走了小半个时辰,她累了,不由停下了歇歇脚,她现在知道,绝对被那两个说谎精给骗了。
抽一鞭子最多能急奔几里地,多了可就缓下来了。
她倚着路边的树干,放松心神,抬手擦擦额上的细密汗珠,也不知怎的,擦着擦着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呜呜……”有什么声音从极远处传来。
陆黛左右打量,不由自主竖起耳朵。
这是个小道,两旁都是郁郁葱葱高大非常的树木,金秋时节,落叶纷纷,两边树林即使在天色光亮的时候,也显得有些阴暗幽深。
隐约的哭声夹杂着风在林里飘荡,也许是风在作怪,那声音时而远隔天边,时而近在耳畔,断断续续凄凄切切,仿佛有无数冤屈的鬼魂在悲泣。
陆黛平素胆大,也在此刻生出寒毛来。这大白天的,路上空无一人,道边树林里鬼哭狼嚎一般,她不禁缩了缩身子。
陆黛又侧耳细听了一会儿,更加冷汗直流,这声音竟然越来越近了。也在此时,她也听着,“呜呜……”这声音如同冰冷的水一样,顺着皮肤渗进人骨子里。
她再也坐不住,飞身上树,看一看是不是真的有人在哭。
接连换了好几棵树,才发觉声音来源于同一个方向。
她终于放下心来,手脚有些发软,好一会儿才缓和下来,但心中的那种阴寒还是挥之不去,这种感觉实在难受。她决定去看看,是谁哭的这么凄惨。
如果那人不是很有理由哭的这么惨,她就给个更充分的理由让那人哭得更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