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姥爷去世的消息时,火车已经从西安行驶到了天津站。我妈在电话里,声音压的很低,我知道她在极力抑制悲伤的心情,她已经没有了父亲。
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挂了妈妈的电话,我在挤满了人的火车车厢里流起眼泪来,旁若无人。我昨天才从家里离开,今天就接来噩耗,而我已经离开家一千多公里。我从没有想过,那个一直在我生命里鲜活的老人就这么离开。仿佛昨天晚上还没有醒过来的梦境。我把头埋进旁边的窗帘,在周围人不明所以的眼神里自顾自流着眼泪。就在刚刚过去的春节,我们还去探望过他,至少我认为那个时候的他身体还很健硕,他还能独自攀爬陡峭的山坡,早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他还拉着我说些细碎的琐事。
那是一个受尽了苦难的老人,出生在动荡的年代,家里穷苦没有多少文化,以一个放羊娃的身份长大。有一次狼来袭击羊群,他的右手食指在慌乱中被狼咬掉了一半,村里的壮年及时赶来才使他保全了一条性命。用那只残破的手和踏实务实的坚毅性格迎娶了我的姥姥,两个人一起养大了连同我妈在内的四个儿女,然后变老,然后死去。
在我还是一个孩童的时候,很多时间是在姥爷家里度过的,他每天都要出去放羊,就在不远处的山沟里,那仿佛已经是他毕生的事业。姥姥做好了饭之后就让我出门喊他,我总是看见他蹲在半山腰,羊儿们散落在山洼的各处吃草,那座山是没有上下山的路的,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样从陡峭的山崖上下去又上来。我经常去抚摸他的断指,伤口早已经愈合结痂,一遍遍地听他说那段惊心动魄的故事,一边说着,他一边用藤条编制着做农活要用的篓,即使他的手指残缺,他还是能编出全村里最牢固美观的篓,好像那被狼叼走的一个关节并没有影响他的生活。那双手布满了老茧,是多年劳作的结果,每次去他家,他总是用那双手拉着我慢慢悠悠地说着话,然后塞给我一些童年爱吃的零食,尽管我觉得自己长大了,早已经不再喜欢吃那些东西,他还是清楚的记得。他一直都是质朴且坚毅的人。年少的我并不能够理解他所受的苦难,只是知道那是很疼的回忆。
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这么早就离开。那个佝偻着背在路边等着我的老人,看见我从车上下来就露出沧桑笑容的老人,偷偷拉我到角落颤抖着手把压岁钱塞到我手里的老人,我以为他会一直在那里,等着我长大,等着我幸福,等着我回去看他。
我曾经看见过濒死的人,那是很疼爱我的一个伯伯,他的父亲和我的爷爷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我总喊他“老爹”,因为心里认定他是我的另一个父亲,在我上了初中的时候,他得了一种癌症,我去看他的时候他躺在床上,屋子里窗帘紧闭挡住了外面的光线,整个人瘦的不像话,仿佛只剩了一层皮包裹着嶙峋的瘦骨。那一刻我就知道了人的渺小和无助。不管多灿烂的生命,总有一天都不能逃脱死亡化作一抔尘土。
总是有人不断从我身边离开,猝不及防。人在生命面前总是脆弱无力而且苍白。一棵树在秋天的时候总是要掉叶子的,谁也没办法阻止。我在儿时也曾下过决心要改变他们的生活,可我还没有变好,没有获得让他们依靠的资本,时光很残忍,没有让他们继续等我变的强大。我总是在等,等自己长大,等自己有力量,却忽视了他们早已风烛残年,等不了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