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贵》
当年繁盛之时,长街人群络绎不绝。摆摊的,杂耍的,吊篮走街的,唱曲卖艺的,数不胜数。常来安桥小戏台唱戏的班子名叫“锦世春”,里面有一角儿,艺名“归雁”,拿手好戏便是那万人空巷的《离女梦》。
没人见过江秋的模样,只是因着那戏唱的婉转动人,便传出那角儿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看过一眼便魂牵梦萦。
每月初五,月亮刚挂上夜空,便家家户户敢去捧场,两三个跑腿儿的伙计转着圈儿的在台下收钱,一人六钱算是个吉利数,却也要两炷香才收的完。
待到银钱差不多了,几个伙计便跑开清场了,没交钱的不许靠上前。戏台子小的很,没钱坐在前排的话,别说角儿的模样了,连声音也是听不大清的。
廖贵这时候才从一棵紧靠着桥边的槐树后面露出脑袋来,他没钱,却想听戏,更是想看看这动人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模样。可这大槐树虽离得近,却太偏于戏台中央,险些要和戏台子身后并齐了,难怪那些小伙计根本来这边清场。
那年的廖贵,年满二十,刚从周边的乡下背着锄头来长街给人当短工。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江秋,台上江秋涂着满脸厚厚的油彩,声音宛若仙子清心,抑扬顿挫,激昂柔软,教人投入那戏词之中,心生悲悯,潸然泪下。
情到深处,台上的仙子泪眼婆娑,声音微抖,台下众人也不禁屏住呼吸,仿佛要随着仙子的泪水共同奔赴尘土之中。
廖贵从未听过这等曲调,乡下来的少年,莫说戏曲,就是连这样好听的声音也没听过。他痴迷了,虽然从未见过江秋的样子,但在他心里,拥有这样声音的女子必不是尘俗凡人。
从那天起,他几乎月月都去那棵大槐树下听曲,时间久了,长达一个时辰的戏竟被他记住大半,甚至戏词也能说个大概。每天做活的时候,他就在心里默默地哼着曲子。
他不愿意唱出声来,一来主子们必不愿意这些做工的人不专心,二是觉得那么好听的曲调自己不配唱。可每次心里一有曲调哼起来,廖贵就十分开心,有时活计做的不好挨了主子的咒骂也不吭声,甚至不会生气。
他想,认得如此一妙人,实在是美事一桩,此生足矣。
那年腊月初一,廖贵得到告诉,家中母亲病倒,他只得急急忙忙赶回家中。但他一边在家照料,一边又计算着日子,初五已经近在眼前,可母亲病重,自己根本无法如往常般去听那天籁之音。廖贵心急如焚,无奈老母亲一病不起,甚至越来越糟。
很快,大半年过去了,廖贵日复一日的照顾母亲起居。最开始,老妇人仍能下地走动,到如今只能睁眼闭眼以作示意,连话也说不清了。眼看母亲大限将至,廖贵没有心思想到其他了,日夜守在母亲床边,连一刻钟也不敢懈怠,生怕自己合眼休息的一瞬间,母亲撒手人寰。
第二年九月初五,廖贵戴孝回到了长街上。失去母亲,对他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在处理后事的那几天,他悲痛的心情全靠着心中那一点盼望得到缓解。他想尽快的回到长街上,仿佛只要听见那声调,便可安心了。
然而,九月初五,他回到长街那天,小戏台已经残破不堪了。当他满目诧异的走进长街时,廖贵已经没法认出曾经繁盛的长街了。
小戏台曾经的朱红吊顶只看得清几片残瓦,零星的一点颜色挂在上面,碎的一地的瓷片和木屑,几个小孩子在墙角玩着泥土。
沿着长街牌坊走过去,昔日奉为神祗的古戏台香火早已消散,连曾经供奉香火的宝鼎都被搬走了,那里什么也没有了,除了尘土之外,只剩下残破的风声了。
廖贵望着满目疮痍的长街,他的腿抖得厉害,已经没有办法走路了。他扶着牌坊的柱子缓缓地滑坐在地上,嘴唇泛着青紫色,脸色惨白。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小戏台塌了,那个倾世动人的角儿,他知道再也见不到了。想到这,廖贵不由得低下头,恸哭起来,母亲去世了,自己离开长街不到一年,这里面目全非,满目疮痍,他绝望地想,那安心婉转的声音再也听不见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在那呆坐了好一会,不想抬头,也不想回家。他已经没有家了,该去哪呢?
“小兄弟,”这时,一个轻柔的声音传进廖贵的耳朵,廖贵被这声音猛地撞击了一下,他忽然抬起来,顿时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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