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许多文化里没有风景一词,西方花了两千才把风景建立起来,中国的道家自公元初就以自己的方式,在画卷和屏风上,描绘风景,那摄人的、动态的氛围。
在所有源自图画的艺术中,人们先从必须开始,而后寻找美,然后流于多余和夸张。人们制造出艺术事件,如把巴黎新桥包装起来,在凯旋门前布置一方麦田。只有离开正轨才会得到好处,个人必须标新立异,这已成为实际经济上的需要。
拒绝传统已成为唯一反传统的世界里标志,对新的自动追捧也就成为自我摧毁开始。艺术便是企图停住时间。中断先前所有,几乎没有承继关系——现代艺术家就是能从过渡中提取永恒的人,反传统成为现代性的另一面,也启蒙主义者最好的武器。
割断历史的延续成为现代艺术的特征。更远处而来的图像可以使我们突然脱离我们的空间,我们的想法和我们的时代完全脱离。雕像从祭礼用品变为装饰品,避邪物渐成了艺术品。现代社会就必须造就自己的图像艺术。
在不断创新漩涡中发现普遍地随意性,寻找最佳报道,也称为爆料,就是最行之有效的判断。如同艺术本身那样,面对现实真相,艺术开始与现实难以区别开来,如大地艺术,景观艺术,就是在生活场所中将事件发生并呈现出来。
可见,临场、表现、摸拟,构成西方目光史的三个时段,图像一开始与实体相连,后来划摹拟现实,最终成为社会装饰。
第一个时期,即直到公元前200年,祖先的肖像具有神奇的含义;第二个时期,从公元前200年到公元20年,它带有种族的含义;在公元20年之后,就开始了社会上赶潮流时期,肖像的意义淡化,就越走向逼真。
图像制作者最初多少是个巫师,进而成为手工艺人,最后成为艺术家。平滑画布取代了凹凸不平的岩壁,表现的手段经久不变、遍及世界,各式演出、理论、玩意太多太滥,符号制作速度加快、流通加速而造成的。因此,人们需要静寂和冥想,才会需要退隐之地、修道院、沙漠,需要圣诗,祷告和睿智,才会厌恶新鲜,对意义重新有了渴求。
图像的目的原在于拉近和超自然的距离。图像既然是存在即真相的缺失,那么它就越来越有害,视觉的诱惑和妖术就对公众造成更多的危害,至今我们还不能憣然醒悟。
八
对大自然的眼光是一种文化现象,这种文化首先是视觉的,而后才是文学的。正如风景如画这一词来自意大利语的画家一样。当自然发生改变的时候,艺术还剩下什么?当艺术消失的时候,自然又剩下什么?
我们的技术环境像电波传送的图像一样,跨越边界。艺术从前诞生在欧洲,极小的空间里有极大的多样性,视像出现在美国,极广的空间里却极少的多样性。
奥西里斯依附于尼罗河,如雅典娜依附爱琴海,毗湿奴依附恒河一样,宗教艺术究其本质是带有地域習的,而视像带关不寻常的扩张能力,但在城市里传播后却不留痕迹,全世界瞬间之间都可被视频网络电视一网打尽!
城镇化、高压电线,高速公路,打破了小片圈地,把我们的褶褶皱皱都熨平的高速列车,个人住宅的蚕食性开发,风景消失了,从原来的乡土时代过渡到环境时代,构成了地域景观和景观社会。它们连接几大洲际航空与海运,改变了地球面貌与网络结构,图像历史迎接的是整个全球化的到来。
在西方,风景的独立地位比历史古迹的独立地位早三个世纪,后者是19世纪的知识界构想的。在文艺复兴初期,图像艺术化,使地方风景化。旧石器时代的画里不见风景,而画面满是各种动物。埃及的装饰画也一样,画满了各种船只和纸莎草。希腊的陶器里几乎不见风景,古罗马画风更自然,画出了静物、果园和鱼群。
风景是心灵的状态,农民对风景根本不在乎,因为他为生活所迫,在那里曲背弯腰,大汗淋漓。风景是养活农民、惹一身脏的大自然。风景出现在荷兰,并在那里得到发展,荷兰的风景画,描述性的多于叙述性,比意大利的风景画更少受制于神话的、文学的或教权的文化。
艺术复兴时期发明了局部图和全貌图,还有透视法。启蒙时代则发明了环状图和全貌图凤及海景图和山景图。人物不再是风景画中所需景象,纯粹的自然风光成为画境特征,没有人物的风景画开始流行起来。
后现代的风景被指定在规定的保留地和绿地里,与我们的日常生活的中心隔离了。所有艺术都具有地域性的,常以不自觉的方式表现出一个地方由某种光亮、颜色、色调、触觉而凝成的风韵。
如今视觉的生态系统,字符领域对应着广义的偶像时代,文字发明延续到印刷术的发明,图形领域由对应艺术时代,从印刷术一直到彩色电视的时期,视像领域由对应视像的时代。当我们进入数字媒体时代,数字图像太国际化了,己经没有了乡土的灵魂。
九
艺术是西方的,那些居住在土地上贵族,还有那些为生存而耕种的农民,和那些善于旅行的人们,是他们把绘画带在身边,让画儿旅行并载起对故乡的记忆,才会有了移动与变化视像传播命运。当名信片的风景画被携带之后,随后带来了影视开始走向全球的场景,决定了视像是世界性的,它是为全球发行而设计制造出来产品。
第一时期,偶像不属于美学上的考虑,而属于宗教事务。第二个时期,艺术获得了不从属宗教的自主,但仍从属于政治权力,事关艺术品味。第三个时期,经济领域自行评判价值和配售,事关消费与购买力。
从时间上看,偶像是一段稳定的时间的图像,是永恒的切分聚集点,是在神明固定的无限中的横截面。而图像到了艺术阶段,却是缓慢的,但已经显示出动态的形象。而我们的视像则不断流传,纯节奏式,受速度左右。空间偶像是本土的,重要的乡土性,植根当地美学土壤。而视像却要风靡全球,让整个世界再次发生图像崇拜。
史前人发出声音,也划出笔划,两者应该是互为补充的。它们留下岩画。自从文学出现之后,将大部分的功用性沟通承担起来之后,减轻了图像的负担,然而图像是符号之母,但书写符号的诞生使图像可以完全发展成熟,独立存在,与话语分开,减去了沟通方面的普遍职责,它于是就成为独立表达力量,呈现出世界原本复杂与多样现象。
在神圣的图像对信徒再也起不了拯救作用时,艺术便是其所剩的东西。人文主义的图像脱离信仰崇拜,产生了自身的文化。它从神圣过渡互世俗,从社群过渡到个体。这个历史转折的发生,改变了图像作为信仰与崇拜命运,它终究成为艺术品被世人认同和收藏。
感官世界总是地域的,世界上所有视觉文化都曾以自己的方式将空间移到平面之上。埃及有带状分区的透视法,印度有发散式透视法,中国人和日本人有鸟瞰法,拜占庭人自己则有倒转透视法。由平面走向立体视频——人类视角革命发生根本改变,从此人类感觉不仅是静态的画面,也开始走向动态视频阶段。
艺术作品从来没有像现在那么金贵,收藏艺术品的人从来没有像现在那么多。艺术是个市场,我们将艺术奉为神圣。然而视频媒介的存在再次证明:艺术却不大可能拯救世界。因为图像的历史中那些可见与不可见事物都在此消失殆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