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中午吃饭的间隙又听了一遍《见字如面》中黄永玉和曹禺互往的信件,印象最深刻的,可以随着王耀庆和张国立的声音脱口而出的便是这句,“不饶点滴,不饶自己”。
它让我想起加缪在24岁时写在自己手记里的一段话:“我一定会努力将这场和自己的面对面一直延续到底,让它照见我在今生今世的每一张脸,即使必须付出难以负担的寂寞代价亦在所不惜。不要退让:这一语已道尽。不要妥协,不要背叛。”当时读到这段话时,就觉得心里一阵翻江倒海,想必是因为自己无法做到,而被加缪的这种勇气所震撼。
我想,伟大的人或值得后世谈论的人都是能够直面自己内心的人,他们不愿屈膝于世俗标准,不愿棱角散尽被打磨成光滑的鹅卵石,不愿背叛自己。生于这个社会,怎能不活在别人的目光当中,当我们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寄托于他人的眼光和评判中时,或许我们就已经变成这个社会最不普通的一份子了,不管将来是碌碌无为还是卓有成就,我们可能都会意味深长的对自己也对后代说“这就是生活”。
前天听蒋勋细说《红楼梦》,正听到贾雨村初次从冷子兴处得知贾宝玉这人时,引经据典为“淫魔色鬼”贾宝玉辩护。贾雨村提到了很多人:“颍水洗耳”的许由,“采菊东篱下”的陶潜,“不讲礼数”的阮籍,“不近人情”的嵇康,“痴绝”的顾恺之,“亡国之君”陈后主,“浅斟低唱”的柳永…用蒋勋的话说,这些人都觉得“生命里面最重要的东西要自己把握,不能出卖自己最美好的生命”,所以“他们用个人悲剧式的生命,对抗巨大的时代压力”。
贾雨村还提到了一个女人,卓文君。小的时候,印象深刻的是卓文君的悲情,放弃一切选择和司马相如厮守,却落得同眠之人另觅新欢的结果。但现在越来越感怀的是她能够不顾世俗约束,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决然抛弃一切,诚实面对自己的勇气。而我到现在才明白的是,也是这种勇气才让她在史册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风云变幻,沧海桑田,时代的海潮退去,能够打动我们的总是被历史宽恕的那些“人”。
这些只能够看见自己的人都活成了独立的个体,个性且自由,在各自的时代想必也尝尽了非议,但那非议中也必有艳羡之情。从心理学的角度看,人们总对有个性的人新生好感,因为我们会觉得他们有温度、有感情,也更真实。这可能也解释了为什么薛宝钗滴水不漏、世故圆满、大气婉约,却提不起我的好感,因为她无法打动我。
后来我的实际经验发现,或许这种对个性的追求也体现在我们对物体和建筑的看法上。去日本时,总发觉街道上的建筑风格不一,形状、颜色好似都任意而为,每一户人家像是根据自己的喜好去修建楼房,并不考虑屋群的和谐与节奏的控制。但恰恰是这种不和谐让我对日本心生好感,那种肆意的排列深植于我的记忆,一而再地温暖我。而北京再高的楼,再宽的马路,也时不时会让我体会到一种异乡人的距离感和冷漠感。
但“做自己”也要付出代价,除了要越过他人的流言蜚语,还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信马由缰,活在当下就要享受或一贫如洗或动荡不安的生活;追求真爱,做“剩男剩女”,就要忍受寂寞和长辈亲戚的唠叨;另辟蹊径,特立独行就要偏安于自己的一隅而不心生异样。“做自己”或许就是面对选择时,选择其他任何一个都会后悔,但唯独这一个不会。还好这个世界越来越包容,我们得以看到形状各异的石头都在闪闪发光,就像一块受到撞击的玻璃,裂纹从一个点像四面八方延伸,没有规则,没有章法,却异常耀眼。
原来总觉得“做真实的自己”、“活出自我”是大而空的口号,毫无营养,极其廉价。现在才发现,一味地重复只不过是因为做不到罢了。当一句话变成口号时,我们会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却再也不会思考它承载的价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