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蜕皮的树

我卧室窗户正对着小区后花园,花园里各式各样的树常年郁郁葱葱,蓊蓊如盖,它们互相依偎,不争不吵,泯灭了风尘,消磨了噪音,还成了鸟儿的天堂。

从早到晚,都有鸟儿在花园里驻足停留,或引吭高歌,或婉转低鸣,或打情骂俏;更有甚者,半夜三更了,还在发出一阵阵的求偶呼声,如泣如诉。

每天天刚蒙蒙亮,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就把我从睡梦中叫醒,提醒我该起床了,该上班了。

某个周日的上午,我坐在窗前,摊开美国作家安娜.昆德拉的《不曾走过  怎会懂得》,让作者牵引我的思绪,进入作者构造的意境里。

“哗啦,哗啦啦!”的声音突然响起,我循声望去,透过窗户,只见一块巨大的枝叶从一棵大王棕树上掉落。

掉落的枝叶与大王棕旁边的其他树木枝叶碰撞在一起,发出了声音,正是这个声音把我从书的境界中唤醒。

大王棕四季常青,寿命长达数十年,高大雄伟,气度不凡。成年的挺拔如电线杆,高达二十多米,最适合做景观树、行道树,这种树在广东比较普遍。

早年刚来广东的时候,就听有人说,大王棕比较爱干净,今天,我亲眼目睹,并深有体会。

每棵树的叶子都会脱落,或多或少,但要是掉的太多了,掉的太频繁,就可能遭人厌烦。而大王棕深受环卫工人的喜爱,主要是因为它叶子脱落的方式与其他树不同,更不轻易脱落。

其他树的叶子脱落,是一片片叶子往下掉。而它呢?树叶、树枝、树皮三体合一,一块往下掉。它的叶子长在树枝上,树枝长在树皮上,三者连成一体。而树皮呢,紧紧地裹住躯干的上端,所以它的叶子一般不会自行脱落。

大王棕树可分为三个部分,由下往上,先是根部,根部一般裸露在外,且抓土较浅。

其次躯干,躯干直立,中部膨大。

最高的那一部分由树皮、树枝、树叶组成。

远远的望去,大王棕就象一把大伞,撑起了一片天空。风吹摇动,这把大伞摇曳多姿。

细心观察,就会发现,刚长出的枝叶总是傲然屹立,位于大伞的最顶端,各领风骚一段时间。

但随着岁月的流失,这些曾经不可一世的枝叶呈现出枝开散叶的模样,并慢慢地低下了曾经高昂的头,让位于刚刚长出的新枝叶。

然后,由树叶、树枝、树皮构成的一个个整体逐渐老去,慢慢地枯萎。最后,原先紧紧裹住树干的树皮再也无力拥抱躯干,无可奈何地松开双手,倏然间脱落,和它相依为命的树叶、树枝也一同掉落。

大王棕在生长过程中,一个劲地往上蹿,每往上长一次,就完成一次蜕皮,一次脱落。脱落之后,又长出新的树叶、树枝、树皮。如此轮回,循环往复。

蜕皮的瞬间就是树皮、树枝、树叶自由落体的瞬间。也正是在不断蜕皮的过程中,大王棕完成了自我更新,自我拔高,一直到生命的终点。

尽管,那逐渐老去的连成一体的树叶、树枝、树皮还有一些于心不甘,但又能如何呢?这是自然法则,最终谁都会退出历史舞台,不管你曾经有多风光,多耀眼,还是逃脱不了脱落的命运。

而一棵大王棕树的自然生长,自然脱落,不正如一个人的自然生长,自然脱落吗?

我突然想起一个故事,故事中的一家人因为喝了一种泉水而长生不老。可他们并未因此感到幸福,反而觉得永生不死是一种折磨,破坏了出生、衰老、死亡这一自然规律。阅读这本书的孩子们往往会为是否应该喝泉水的问题争论不休——尽管主人公劝告大家不要喝。

一般情况下,读者的年纪越小,就越渴望青春永驻。可年龄稍微长一点的人,都能想象到那种痛苦:我们的朋友、父母、兄弟姐妹、宠物都会衰老并死去,最后剩下我们只身一人,被远远地落在后面。渐渐地,我们会认识到自己的父母祖父母深谙的道理:事物发展的规律就是,年轻一代渐渐老去,让位给新的年轻一代。

人的一生,从最初的换牙齿,到最后的掉头发,掉皮等等,完成了一次又一次吐故纳新,完成了一个又一个“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自我更新,从稚嫩走向成熟、从成熟走向强大、再从强大走向衰老。

衰老,那是不可避免的!一旦衰老,再也无法完成自身的救赎,将位置留给刚刚孕育出的新生命。

一个生命,由稚嫩到强壮,再到成熟,再慢慢地,渐渐地,走向衰微,直至嘎然而止。心脏停止跳动以后,就与这个世界再也毫无关系,再也毫无瓜葛。

正如,几十年前,这个生命还未到这个世界一样。

一个生命走了,起了一丝小小的波澜,就象从大王棕躯体上一起坠落的树叶、树枝、树皮与周围的树木交叉碰撞发出沙沙的声音一样,正是这个声音吸引了人们的注意,让人们为之抬头观望,并作一番人生思考或顿悟,但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短短的一瞬间,之后,一切又恢复常态。

一个生命消失了,接着就会有更多的生命应运而生、接踵而来,这个世界依然灿烂,依然精彩,依然上演着一出又一出人生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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