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开双见紫微星,剑归池,人离乡,
庸碌一世,问江湖高远苍茫。
(1)
天机诡谲,明光宗在位仅二十九天便因“红丸案”而薨,又经“移宫案”风波,群臣拥戴熹宗即位,改年号天启。熹宗即位后性情暴怒无常,祸及群臣,当朝霍太师夜观星象,却见紫微气盛,直冲文昌、文曲、天魁、天钺、左辅、右弼、禄存、天马八曜,掐指一算,想到一事心下便是惊悚莫名,匆忙带人火速直奔大内宝库。
大内宝库中有尘封密室一间,无数封条将这扇门封死。
令人打开密室,发霉气息扑面而来,此秘室内正是十六年前朝廷剿灭青龙会所获物品。
当年,皇帝鄙弃这些物品悖逆不道,故而御令刑部领纲六部,将缴获物品悉数分类、入库、尘封。在布满灰尘的密室内,蜘蛛网遍布着一件件缴获物,昏暗光线中,霍太师眼一亮就停在一把剑的面前。这把华丽的剑带着灰尘陈列在楠木架上,似乎早已在黑暗中陷入沉睡,但,远远就能觉到一阵寒芒入肤之感。
这就是了,紫微剑,昔年天下名器之一,紫微太盛,已到归入沉剑池的时机。
(2)
八百里秦川飘雪,云烟浩渺。
太白山门巍峨,寒梅吐香,有雀啁啾婉啼,几处飞檐画栋,古琴声声慢,沉剑池外,一派逍遥出尘意境。冷皓轩与刑部尚书带圣旨马不停蹄抵达山门,这秦川之中飘荡的幽幽归隐之意,让一行人慢了下来。
现在,冷皓轩望着沉剑池发呆,只因太白掌门人扫墓未归,沉剑仪式便无法举行。
大冬天扫墓?匪夷所思,荒唐!
刑部尚书一拂袖,着侍卫打点住处,歇息去了。
寒风呼呼地刮着,职责在身,辞别尚书后,冷皓轩不得不憋下一肚子火只身登上云海高处。大雪隐去了太阳,天地一色,地形极难辨认,厚厚的积雪也让冷皓轩一阵叹息。绕过山梁持续前进,烈风袭面飞雪如刀。
冷皓轩定住身形,恍觉置身悬崖边。定眼看去,那里有一块青石墓碑,墓碑前坐着一个“雪人”。
呼,终于找到了。
“何人来此?”那雪人突然发话。
“刑部尚书令门下冷皓轩携圣旨拜见太白掌门人。”冷皓轩客客气气地讲着。
“所为何事?”掌门人说。
“圣上有旨,请主持紫微剑入池仪式。”
“紫微?嗯,给老夫三天,另外……”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但这武林大豪竟傲慢淡然若斯,也令冷皓轩一阵愕然,薄面居然大过圣旨。
罢了,武林,终究是不同啊!
(3)
太白掌门提的条件更让人上火。
陪同祭奠三天,还要跑腿替他买酒。
冷皓轩脾气不太好,当他从山下费劲地拎着酒坛子归来时,太白掌门笑了笑,大口大口地喝酒,然后迅速进入了醉酒状态。冷皓轩愕然。这哪里是一方剑豪,分明就是醉鬼,冷皓轩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是不是找错人了。
三天过得缓慢。
山顶避风处有个简陋的茅屋可以歇息,这显然是掌太白掌门之手笔。
冷皓轩深深叹气,幸而这茅屋还算结实,尽管时不时就感觉到整个茅屋会被山风刮走。冷皓轩盘坐在蒲团上打坐,偶尔目光睥睨看向屋外,却见那醉酒的太白掌门似是石雕或是铁铸一般,虽已然被皑皑大雪裹成了“雪人”,却纹丝不动,这姿态让冷皓轩有些许忧虑,这人万一冻死了可怎么交差。然而冷皓轩总算释然了,每当冷皓轩产生疑虑时,往往“雪人”就开口说话。
“拿酒来。”
酒不够了,冷皓轩颇为无奈地机智一回,出高价让酒馆伙计一同跑腿,带回来足足十坛西凤酒,酒到了,就听那”雪人“发出一阵满意的笑声。冷皓轩终于磨掉了性子,心无旁骛打坐完,这才仔细看了一眼墓碑。这做工颇为精良的青石墓碑上用极为遒劲的字体刻着“师妹江婉儿之墓”,太白掌门默然对坐墓碑前纹丝不动,似乎在沉淀心中无限痛苦,这抽象背影给了冷皓轩一种奇特的感觉,也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好奇心。
冷皓轩非常想得知长眠于此处的是何人,以及这个故事是怎样的。
大雪纷飞了整整三天,三天之后,天空放晴。
刺眼的阳光照射在这无比洁白的山巅之上,云海苍茫,空气清新,太白掌门身上的雪早已不见,他的人似乎精神了许多,竟然用内力蒸发掉了身上残雪。冷皓轩运气打坐,真气流转,练功完毕,方缓缓走去坐在一旁,只听太白掌门缓缓开口。
“年轻人,谢谢你,我叫公孙无极。”
太白掌门开口。
他一指墓碑道:“这青石碑重三百三十斤,是我从山下背上来亲手篆刻,墓碑下的人是我的师妹,十年前武林缉凶,你应当知晓那一战。”公孙无极淡淡地讲着:“婉儿竟替那凶徒挡下致命一剑,死在了我的手里。”他的神情忽然变得无比黯然,这一瞬间刺眼光线隐去了公孙无极的表情。冷皓轩心中油然产生了一丝深沉的同情与悲悯,为这令人惋惜的故事情节,想不到这武林大豪,心中竟藏有如此巨大的痛苦,他没有插话,静等他说下去,公孙无极此时眼中似乎已有泪。
他说:“你也许无法相信,那凶徒居然是婉儿的亲哥哥。”
这听起来斩不断理还乱的故事,刑部有记载,冷皓轩已记起。
公孙无极迅速进入了失语状态,他拿出一把小木剑,痴痴地把玩着,只见小木剑上用异常俊秀的字体刻着“冬雷震震夏雨雪”,像是女子的书法,莫非是那江婉儿所赠?可惜,冷皓轩听不到答案,太公孙无极再度沉默。
隐私,不愿说,就不必问。
三天之后,冷皓轩随公孙无极下山。
山上山下,公孙无极判若两人,冷皓轩清楚记得下山时,在那厚厚的积雪间,公孙无极的脚步越来越快,而足印却越来越浅,这武林大豪的内功显然已臻化境。
封剑仪式完毕,紫微剑呛然一声归入了沉剑池。
水花溅起,又归于平静。
人呢,能不能平静?
(4)
破去天机顽症,熹宗性情似乎好了许多,龙颜大悦,朝野一派清朗之相。霍太师献计有功加封帝师。因秦川一行有奇功,冷皓轩被破格提拔,领带刀侍卫衔。
东厂最近在抓人,冷皓轩意外地从东厂听来一个秘密。
六月后,冷皓轩陪同圣上游玩时却意外晕倒。
因疑有恶疾,遭圣上鄙弃,冷皓轩领黄金百两,永不录用,钦此。翌年开春,冷皓轩携妻远走。
“你明明好好的,为何装病?”妻不解。
京城烟火隆隆,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祥和之意,正月十五一过又是新年,辞旧迎新的时刻,几人欢喜几人忧。人群川流不息中,妻频频回首,心中甚是不舍京城的宅子,她心中始终不甘,女人的愿望,自然就是求个安稳。
她不解为何冷皓轩要放弃好好的官不做,倒是变成浪迹天涯之人。
冷皓轩的回答十分清晰。他说:“你哥哥已入青龙会在逃,东厂在抓人,我却为皇帝卖命。自古正邪不两立,我不愿迟早陷入两难之地,因为我有你就足够。”有些事,不去面对倒也好了,这些事一旦面对,将是无比惨痛的收场,比如公孙无极,比如江婉儿。
一场武林缉凶,永失所爱。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立场,当个人置身于风口浪尖时,渺小的个人又怎能力挽时局的狂澜,纵然像公孙无极这样的武林大豪,也是奈何不得,更不用说冷皓轩,以他的能力,在公义与私心前,则更是根本周全不了任何事情。
公与私,谁对谁错!
“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冷皓轩缓缓地念着这句词。他的思绪忽然飞到了八百里秦川的飘雪云海,他深信,有些故事确实是可以救人,而背井离乡,有时其实也并没有世人想的那般可悲。
江湖高远苍茫,庸碌一生为何?
携妻之手还能对望一笑,这岂非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