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作为类型文学,科幻小说有其自身的审美坐标系。诚然,我们能想到一些科幻小说家,同时也是文学大师,如布拉德伯里与冯内古特,他们的小说在文学上或是守成或是创新,在文学的大坐标系与科幻的小坐标系上达成“旱涝保收”。但有时候,一些更“根源”的科幻作品,如阿西莫夫的一些短篇,其想象力上惊人的成就,同时也伴随着文学性上的匮乏。
那么,科幻对于想象力的追求,是否能某种程度上,独立于文学性的坐标之外?当类型文学在“故事性”和“流畅叙事”上做的不够好时,在其类型内核上的价值,是否还能被读者接受?
在刚刚公布结果的“未来科幻大师奖”决赛中,六篇“命题作文”的小说作品,分别在不同的审美坐标系内各有短长。兔子瞧老师点评作品的同时,也提出了在今天,我们应该如何看待这个比“软硬科幻”争论更持久的问题。
在此,《不存在日报》恭喜未来科幻大师工作坊的成员滕野获得“未来科幻大师奖”三等奖。以及,说到命题作文,预告一下,2017年的科幻春晚已经快要开始了。我们也可以期待一下,滕野今后的更有趣的作品。
- 查看12月26日推送,阅读滕野的作品《黑色黎明》-
命题作文,在科幻征文中并不罕见。无论是固定题目、关键词,还是固定开头,都多次出现在行业的历史中。这种方式最大的乐趣,是明确了文学创作的一大特征:必须戴着镣铐跳舞。就如同必须踮起脚尖的芭蕾,只能使用拳头的拳击,不合理的限制催生出激动人心的表达。
以刚刚公布结果的“未来科幻大师奖”为例,所限制的不只是一个题目,而是由何夕老师给出的一个充满陷阱的刁钻开头。两千多字的一节完整段落,人物、背景、风格都非常清晰,堪称高考级别的命题难度。
被如此考验的,是进入复赛六位作者的想象能力,类似从被锁在保险箱里扔进大海的困境中逃脱。虽然并没有名家参与本次比赛,但作品仍然体现出科幻创作中想象力的常见困境,给当今的创作提供了非常有价值的对照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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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从我们面对的开头出发,最核心也最明显的题材点就是“一个人的分身”,在科幻中立刻就会联想到时间、克隆、虚拟的方向。六篇作品中,有五篇选择了这样的处理方式,另有一篇使用了更简单的精神错乱主题。作者们在这个环节的处理都并不出彩,也没能找到更好的破题方式,但受限于只有两周的时间,这一点就并非关键。
在简单选择了破题方式之后,各位作者就面对着创作科幻时最大的诱惑:认为靠灵感可以找到一个完美的主意。
很多作者长期执着于此,无法度过自己的瓶颈期,成为划过科幻领域的无数流星之一。因为他们不肯相信自己找不到全新的题材,也无法将创作转化为一项有计划性的工作。而当灵感这种高度依赖于外部环境因素的东西远离,他们就再也无法找到那可能完美的作品。
面对难题的创作者,就如同站在悬崖边的朝圣者,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自己面前有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天梯,因为这不符合常识。此时的他忘记了自己费力爬到此处的初衷:并不是征服这座山峰,而是试图证明自己的信念是正确的,让自己的想象力突破现实的桎梏,改变世界的规则。
这时的创作者,面临的是有可能帮他实现突破的选择:冒着踏空的危险变成更坚定的人,或者安稳地沿着来路下山回家。
在这六篇作品中,我们看到了各种不同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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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光》、《63.51》选择进入了经典的时间旅行/循环叙事模式,无疑这是更有把握,但更保守的方式。站在故事整体性的角度,这种选择的合理性一目了然,其要点在于找出埋藏于开头中的线索,拓展到故事中去,让三个人物的关系更紧密,然后找出一个打破时间漩涡的漂亮结尾。从写作技巧的角度,《红光》无疑是最周全的,把握着题材的边界,丝毫没有跳出。
《记忆的模样》切入的是虚拟世界方向,并且沿袭着开头的调性,用“逃脱/争夺”的方式构建了经典孤胆英雄的故事。虽然方向不同,但和前两篇的选择如出一辙,所需要的技术处理方式也属同类。
《东郊记忆》、《他和她的城》、《灾星》这三篇,则分别选择了不同的另类处理方式,在开头高度限定的前提下,并未获得评委的最大认可。但从中却更能看到创作者试图创新所面临的困难,和他们各自体现出来的明确优势。
《东郊记忆》一文动用了“幻觉”这个适用性过于强大的主题,来统一自己感兴趣的记忆和感官话题,这个做法过于冒险,加之缺乏细节的关联,并没有获得好的效果。
滕野的《灾星》采用同样做法,则加入了更多的设计和手法。虽然同样是将开头放入虚拟的方向,却并不在虚拟主题中展开,而是将其作为人类整体虚拟化的背景来使用,再次转化到末日危机的主题上。在这个转化的过程中,作者试图抓住科幻中的重要内核“变化感”,力求通过主人公“从个体到人类”、“从回忆到现在”的变化,用一个稳定的视角展示这个危机的来龙去脉和不同层次。同时在过程中荡开一笔,用近似《三体》的方式快速掠过人类社会变化,用这种粗糙但是诚恳的方式传达了“种族感”的第二个科幻内核。最核心的是发挥了自己最擅长的宏观题材想象能力,在主题两次转化的过程中,试图逼近最为难度的“超越感”。
但作者这样的大胆一跃,也暴露出非常多的弱点。
首先是对开头的分解明显不足,三个人物的关系出现了明显的前后差异,显得过于粗暴。其次结构详略不当,限于三万字的篇幅却没有做好章节规划。最后是过于追求超越感,却忽视了超越感的本质是不同层次概念之间的暗合与呼应,没有做好不同层次意象的结构对应。
《他和她的城》这篇则独辟蹊径,在一个常见的时间循环题材中寻求感觉的个性化,将突破点放在吸引人的人物和情景上。虽然因为叙事的零散没有中的,但也能感受到作者鹿山对自己风格的坚持。她希望从科幻中寻找文化的表达方式,无疑是一条艰巨却有趣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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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整体评价这六篇作品时,虽然排在前面的三篇作品更为成熟,却明显进入了创新的陷阱,写出的故事平滑舒适,却找不到让我们耳目一新的看点。不客气地说,站在科幻的领域,也许我们可以为这样的叙事水准喝彩,但放在各类小说的对比光谱中,我们却尴尬地泯然于众人。
而集中寻找作品的缺陷时,我们会发现有些作品的缺陷价值远远大于它的成就。因为这些缺陷存在的前提,是作者选择奋力跳出悬崖,选择冒失败的风险,选择突破的可能性。这样的选择,将会成为作者自己发展的动力,让我们看到他/她们发展自己的视野和追求。站在仍然青黄不接、创作乏力的当下,谁都没有办法立刻变出“唱念做打”全面发展的“角”,只能寄希望于将来,而这些对自己有更明确预期,更愿意从科幻历史的角度理解科幻的作者,无疑寄托着我们更大的希望。
当我们被短期的商业需求所鼓动,高喊着“好故事”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人想过,科幻历史中的经典、被拍摄出的成功影视,有几个是当年以“好故事”著称的?每一个从事这个行业的科幻迷,检索你内心的科幻记忆,记住的是漂亮精彩的故事情节,还是震慑心灵的想法和景象?
忘记过去,就等于放弃你的未来。与各位共勉。
关键词:#科幻# #深度#
📝责编:高小山
📝作者:李兆欣(兔子瞧),中国科幻观察者,未来事务管理局合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