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李家上房东屋里的八仙桌上,堆满了美味佳肴。祭祖拜神用过的大碗红烧肉、整条鱼和大红苹果也都搬到了餐桌上。
暮色四合,灯光摇曳。虽然是哈气成冰的季节,还是挡不住人们过大年的兴奋和热情。一阵阵鞭炮声此起彼伏,寒冷凝冻的空气中慢慢散发出淡淡的硝烟味儿。
李鸣岐亲自带领着孩子们在大门口放了一挂长长的鞭炮。在余烟缭绕和欢声笑语中缓缓地关上了大门,预示着旧的一年即将过去了。
李家人围坐在两张八仙桌旁。李鸣岐带着男孩子们坐在外屋的桌旁,王桂枝带着儿媳妇和女儿、孙女坐在里间桌旁。大开的房门把两张八仙桌无障碍地连成一体,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准备享用难得丰盛的年夜饭。
火锅的盖子揭开,热气蒸腾中,翻滚着酸菜粉条汆白肉,香味儿四溢。大砂锅的盖子揭开,小孩子们一阵欢呼,一整只老母鸡炖蘑菇,浓郁的香味弥漫,引得人不禁要流口水了。
李瑞晶忘记了当时看到母亲宰杀老母鸡时的伤感,水汪汪的大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光芒。她兴奋地举起筷子,眼巴巴看着父亲,等待着开动的信号。
李鸣岐含笑地摸摸近年蓄起的胡须,举起斟满白酒的小酒盅大声说:“辞旧迎新,一切顺利!”说完,一仰头,率先干掉了杯中酒。
男孩子们不论大小,都端起了酒杯,齐声高喊:“新年快乐!”高高兴兴地喝光了杯中酒。
李志庆头一回被允许坐在男人们的桌子上,而且人生第一次被允许喝酒,兴奋得无以复加。他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手舞足蹈,却抑制不住小脸一阵阵发烫、变红。
李瑞晶羡慕地看着开怀畅饮的兄弟们,头一回为自己生为女子而懊恼。她转脸看着母亲恳求道:“妈,咱们也喝两盅吧?”
王桂枝笑着嗔道:“女孩子家家的,喝啥酒啊?好好吃饭。”
李瑞晶沮丧地低下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酸菜,感到有些无趣。
“姑姑,给你吃。”李志梅稚嫩的声音在李瑞晶耳边响起,小姑娘忍住口水,把一个鸡翅膀夹给李瑞晶,轻声说:“我妈说,吃了这个会梳辫子。”
李瑞晶转过头,看到李志梅不舍地盯着自己碗里的鸡翅膀,立刻明白了小侄女的心情。她把鸡翅膀夹回到李志梅碗里,笑着说:“志梅,你自己吃吧。姑姑的童花发不用梳辫子的。”
李志梅看看鸡翅膀,看看李瑞晶,再悄悄地看看母亲赵新芹,见母亲不易察觉地微微点头,开心地笑了。她顾不上说话,夹起鸡翅膀,大口吃起来。
全家人酒足饭饱之后,大家一起动手收拾干净餐桌。王桂枝领着两个儿媳妇端出来花生瓜子、糖果点心等年货,同时泡上了一大壶香喷喷的茉莉花茶。
李鸣岐掏出自己保管的一串钥匙,亲自动手,打开炕头柜门,在孩子们期待的眼神中,慢条斯理地从柜子里往外拿东西。他每拿出一个盒子或者小匣子,聚集在炕前的李家孩子们就发出轻微的骚动声。
李鸣岐拿完东西,慢条斯理地锁好柜门,把随手放在身边的东西摊开,笑着说:“想玩啥的就自己拿吧。”
一阵欢呼声响起,李家的孩子们迅速找好了搭档,选择了自己喜欢的游戏,撸胳膊挽袖子地准备大干一场了。
在明晃晃的灯光之下,各个被打开的盒子、匣子露出了真实面目。
浅蓝色的小木箱子里,装着一副麻将牌。黑色的背面,象牙白色的面,每一个字、每一个花纹都非常清晰明了。箱子里还有两个长条形的布盒子,里面装着红色的圆筹码和细长条刻着不同数目的筹码。,几颗玲珑剔透骰子,一个圆圆的,可以转动的东南西北标志,和一个敦厚的“庄”字圆牌。
人们都说,这是一副“化学”的麻将牌,想来就是现在的塑料制品吧。但是沉甸甸的,拿在手里很有质感和分量。
一个黑色厚重的木匣子里,是一副象牙制的牌九。光滑细腻的条状象牙上,刻着不同数目的圆点,看着就很舒服的感觉。几颗象牙制的骰子,有点儿沉沉的压手。木匣子里也配有各色筹码,一水儿的象牙制品。
这副牌九是李鸣岐年轻时偶尔遇到,一时兴起,买了下来,才发现无意中捡到了宝贝。那个年代,虽然象牙制品不是被严厉禁止流通,却也不是随随便便可以获得的。物以稀为贵,相对来说,价格也是颇为不菲的。
一个红木制作的匣子里,装着一个锃亮锃亮的铜质骰盅。骰盅的外面錾刻着繁复的花纹,默默彰显着它的独特风格。骰盅里面光洁明亮,在灯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几颗沉甸甸的铜质骰子静静地躺在骰盅里,上面的圆点格外鲜明。附带的筹码都是薄薄的小圆铜片片。
这一副纯铜制作的骰子盅,做工精美不说,看上去就知道价值想必也是不菲的。这也是李鸣岐早年间无意之中遇到,买下来的。
麻将牌、牌九、骰子盅,一件件制作精美,价值不菲的玩意儿,竟然都是可以用来赌博的用具。
李鸣岐的开明、开放,在那个年代算是走在时代前沿的了。李家孩子们过年的时候,可以随意选择自己喜欢的游戏尽情玩乐,赌注就是各自的零花钱和压岁钱。
从大年三十晚上直到正月十五元宵节,全家人不分男女老少,都可以凭实力去赢取别人的银钱。正月十五晚上,吃完了元宵,所有的赌局都会被李鸣岐亲自收起来、锁好,等到来年的大年三十晚上再拿出来。
李家的孩子们在整个过年期间,在李家的院子里,可以恣意挥洒,尽情享受“小赌怡情”的快乐。过完年,或者出了李家院门,绝对不允许沾染任何与赌博有关的事情。所幸的是,这条家规执行得很严格、有效。
李鸣岐带着李瑞昀、李瑞晔和李瑞昭围着外屋蒙上了一张薄毯的八仙桌,兴致勃勃地打麻将。李鸣岐放下严父的架子,和儿子们一起一边稀里哗啦地搓麻将,一边谈笑风生的互相调侃着。
王桂枝和赵新芹、周素娥一起推牌九。她们比打麻将的父子们显得安静、文雅了许多。除了摸牌时的轻微碰撞声,不论牌局结果如何,都是轻声细语地说笑着。
李瑞旭和李瑞晟带着李志庆坐在炕上,拿着那副铜质骰子,丁零当啷地玩得不亦乐乎。他们一个个撸胳膊挽袖子的,大呼小叫地直咋乎,闹得像要把房顶揭了的架势。
李瑞晶抱着她自己的储蓄罐,在外屋里间之间来回晃悠。打麻将,她插不上手;推牌九,她不感兴趣;掷骰子,她嫌闹得慌。
只有哥哥们谁要上厕所时,叫她过去帮忙摸一把。往往是她兴冲冲地在桌旁坐好,摸好了牌,还没来得及玩儿,哥哥就飞快地跑回来了。
“小丫头,谢谢啦!”哥哥们一般都无一例外地一边笑着说着,一边把李瑞晶从座位上撵了起来。
李瑞晶噘起小嘴,满脸不乐意地说:“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子的,上个厕所咋像火烧眉毛似的跑啊?”
哥哥们都嬉皮笑脸地解释说:“老妹子呀,是外面天儿太冷了,呆不住啊!”连李瑞昀都一本正经地点头附和说:“是太冷了。”
李瑞晶只好继续抱着自己的储蓄罐,在屋子里飘来飘去。李瑞晟忙里偷闲地嘲笑着她:“老姐,你抱着你的储蓄罐那么紧干嘛呢?”
百无聊赖的李瑞晶冲着李瑞晟不雅地一翻白眼,乌溜溜的黑眼珠基本上不见了,只剩下一双硕大的白眼球。她嘴里说:“家贼难防。我这是在防贼呢。”
李瑞晶有点心痛地想起来,自己有一段时间发现自己这个只能进、不能出的储蓄罐好像越来越轻了。她一直把自己节省下来的零花钱、压岁钱往里面放,却感到重量不仅没有增加,还在不断减少。
她曾经疑惑地问过王桂枝,为啥自己储蓄罐里的钱会少了呢?她被母亲戏虐地呛回来:“小丫头,你说,在咱家里谁会偷你那几个铜子儿?”她无言以对,只得垂头丧气地怏怏而去。
直到有一天放学回家的时候,李瑞晶忽然发现弟弟李瑞晟背对着房门,趴在炕上,专心致志地忙活着什么。
她转到李瑞晟前面,发现他拿着一个小木片,正在从她的储蓄罐里往外掏钱呢。她又惊又气,大声喊道:“李瑞晟,你在干啥呢!”
沉浸在自己手里的活儿的李瑞晟,被突如其来喊声吓了一哆嗦,手里的小木片掉下来,还有几个铜板散落在身边。
他猛然一回头,看见了怒目圆睁瞪着自己的李瑞晶,有点儿尴尬地讪讪笑着说:“嘿嘿,老姐,我在试试你的存钱罐牢不牢靠。”
李瑞晶终于知道了自己储蓄罐里的钱一直在减少的原因了。她气愤填膺地向父母亲告状,却只换来父亲笑骂了一句:“小兔崽子,鬼点子不少嘛!”并没有对李瑞晟进行任何实质性的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