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医院门口，俩人下了车。
走进住院大楼前一刻，江北感到小雨的脚步突然放慢了。只见小雨眼神有些散，嘴抿的紧紧的，不知在想什么。
江北牵过小雨的手，将她的手整个包裹在自己的大手里，紧紧包裹着。
感受到江北的用力，小雨收回涣散的目光，看向他。
“走吧。”
小雨点点头，跟上他的脚步。
眼角瞟到她长长舒了一口气。他不解，她为何如此紧张。没时间多想，俩人便找到了李莉所在的病房。
病房门口大敞着，是一间三人间的病房。靠窗户的一张床空着，没有住人。靠门口位置，床上半躺着一个孕妇，不清楚具体几个月了，估计快生了，因为看到她此时肚子大的像塞了一整床棉被在里面似的。现在的天气还暖和，孕妇只穿着薄薄一层单衣，浑圆凸起的肚子特别显眼。孕妇旁边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阿婆，不清楚是婆婆还是妈，一边一剥橘子喂孕妇吃，一边小声交谈着什么有趣的事情。
江北之所以多看了人家两眼，完全是因为走在他前面的小雨，从一进病房那一刻，就直愣愣的盯着人家的肚子看，还用力的吞咽了一下口水。丢人，出息。好歹她还是个女的。不过，也难怪，她也许从没见过快临盆的女人吧。自己也是在见识过大嫂孕后期的样子，才有的这般见怪不怪。
好在，小雨很快也发现了自己的失态，把目光收了回来。
李莉是中间的床，侧身躺着，很安静，可能是睡着了。右胳膊挂着点滴。房间里并没有陈羽的身影。
江北和小雨示意他在外面走廊等。小雨脚步轻轻的走到李莉床边，找了把椅子坐下来。
李莉的脸色很仓白，明显有哭过的痕迹，头发有点乱。不知道俩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肯定不是好事。
阿婆指指李莉，用嘴型告诉小雨她刚睡着，还说了什么小雨没太听懂，阿婆有浓重的口音。小雨点头，微笑道谢。
李莉睡得不太踏实，或者是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很快睁开眼。
小雨冲她笑笑，轻轻的帮她梳理头发。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江北也来了，在走廊呢。”
李莉眼泪突然就涌出来，小雨忙扯了纸巾帮她擦拭，触碰到她的手背。她的手很凉。
李莉要坐起来，小雨把一个枕头垫在她腰后，又把被子扯上来给她掩好。
“把你叫过来——让你们俩辛苦了——”说着，李莉叹了口气。
“打住！跟我还这么客气，生分了哈！”小雨看了一眼门口，对李莉说，“江北听说你住院，要跟着过来，看看有什么他能帮上忙的。”
李莉笑笑，点点头。
“饿不饿，想吃什么？”一边“说着，一边隔着薄被，把手放在李莉稍有点凸显的小腹上画着圈圈，“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噢。是不是呀，宝宝？“
小雨像哄孩子似的语气，终于把李莉逗乐了。
“待会吧，这会儿还不饿。一直有输营养液。”李莉指指右胳膊打着的点滴。
“噢。“看到李莉嘴唇有些发白，小雨四下找水壶，“你得喝点儿水，瞧嘴唇干的。”但没看到水壶。
“水壶应该是被陈羽拿去打水了——”
“呃！？”原来陈羽在医院啊。其实，刚刚就有发现，李莉床下带的住院的东西挺齐备，也摆放的整整齐齐，不像是她自己收拾过的样子，她就猜测可能陈羽也在的。俩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这个疑问一直在小雨脑海里盘旋着。
能不能直接问李莉呢，李莉提到陈羽的名字时似乎口气很冷淡，也没有再说什么。小雨也不好继续追问。她一时语塞，不知往下接什么话好。
李莉的点滴还有小半瓶，透明的药水从透明的瓶里一滴一滴落下，发出一声一声的“叮—叮—”，再顺着透明的细管流下，穿过针头，流进李莉白皙绵软的手臂。李莉身材原本是有些丰腴的，皮肤也很白。大学时去公共澡堂洗澡，小雨就偷偷看过，李莉身上的皮肤和她面部皮肤一样白皙。而此时的李莉，却像个没有生气的布娃娃，原本如凝脂的皮肤，竟有点儿灰败。小雨心里挺难受。
“是营养液，”李莉对盯着药水看了好一会儿的小雨解释道。
“宝宝几个月了？”
“有3个月了，”李莉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莞尔一笑。
李莉的脸上，流露着温和和平静。下午的阳光斜射进屋子里，暖暖的阳光在李莉周身笼罩着。和煦，静好，小雨此刻一点儿都不想打破这种美好。心里的疑团，放在一边。俩人就这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乐呵呵的闲聊着。
隔壁床的孕妇，不知是阿婆和她说了什么，眉眼到嘴角也都是笑。小雨只觉得好神奇，原来妈妈们是自带光环的，那就是母爱吧。不知道自己以后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呢。
然而，平静的气氛很快被打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陈羽走进来，拎在手里的暖水瓶“哐—”搁在桌子上，壶口便有水渗出来。
陈羽看了一眼小雨，嘴角抽抽。又看向李莉，眼睛里充满怒气。
小雨内心的火也“噌——”的一下窜上来，她站起来。倒想看看陈羽是几个意思。紧跟在陈羽身后的江北，对小雨摇了摇头，暗示她冷静。
“李莉，你叫小雨来是什么意思？非要这样做吗？”陈羽嚷道，声音有点儿大。
陈羽这个样子，和他平常判若两人。记忆里，似乎只有一次他这样。那是在大学时，一次篮球对抗赛时，裁判判罚不公正，他们队打的异常焦灼，在一个特别关键球的判罚上，裁判明显又偏向对手，陈羽他们找到裁判理论，裁判坚持原来的判罚，态度还不好。顿时整个球队的火就起来了，那时陈羽就像现在这样，一脸冰霜，红着眼睛。小雨困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一向镇定自若的陈羽如此焦躁。
李莉看都没看陈羽，嘴角浮上意味深长的笑，眼泪像掉线的竹子，顺着脸颊流下来。
“你——”陈羽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他伸向李莉脸庞的一只手就被一个人扯住了。
“你什么你，够了，陈羽！“是小雨，”你，跟我出来。”不管李莉做过什么和做了什么，李莉身体现在这个情况，本身就够虚弱，陈羽不应该对李莉如此态度。再想到中午接电话时，李莉在电话里哭的伤心欲绝，小雨胸口像压了块石头，堵的满满的火。她牙齿咬的咯噔咯噔响。从小受男孩子欺负，练就了她一副路遇不平一声吼的脾气。
“你跟我出来！”小雨扯着陈羽的手，把陈羽扯出了病房。可怜一米八几个头的大男人，就这样趔趔趄趄的被拽走了。
隔壁床的阿婆嘴里念叨着什么，大约是想走过来劝劝这几个年轻人。孕妇拉着阿婆的手，指指江北。阿婆看这边还站着另一个大男人，也并没有上去阻拦，情况应该还好，便也作罢。拍拍孕妇的手，又坐了下来。
江北略表歉意，向阿婆鞠躬。
而李莉，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也没有看陈羽一眼，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江北知道，她心里一定不好受，因为她的泪，一直无声的流下。
江北递纸巾给她，“别太伤心，对身体不好，”他回头看一眼门口，“是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他——也不例外。”
李莉接过纸巾擦拭脸，“你出去看看吧，”停顿了下，她继续道，“要打也别伤着他那张脸，还要留着出去见人。”
听了这句话，让江北暗下憋笑。是啊，小雨打人的本事，他们在学校时就知道了。那年，也是陈羽，差点被小雨给揍残废了。不过，今天他觉得不用去拉架，小雨知道轻重，更重要的是，他也知道，陈羽无论被打成什么样都不会还手的。只要小雨不吃亏，他便不需担心。男人被打几下又有什么，江北也很奇怪陈羽刚才对李莉的态度，完全不像他平时。
江北给李莉晾了杯水，放在床头，又安慰她几句。李莉脸色看起来憔悴，想必身体情况不太好。
李莉的情形，让江北想起了大嫂。那年，还未到预产期日子，因为发生一点意外，怀着双胎儿的大嫂被送到医院。本来大嫂身体就比较虚弱，又是双胎儿，所以一时情况很是凶险。一向在他面前镇定严肃的大哥，站在手术室外，腿软的站都站不住，只能靠了椅子坐下，用不住发抖的手，签一张又一张的家属知情单。其他跑前跑后的事，便落在了身为弟弟的江北身上。产房传出孩子的啼哭声，护士从产房推门出来说，母女平安，恭喜，是一对双胞胎公主。江北记得，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后，平时威严的大哥，竟然趴在自己肩膀上，大哥肩膀一直颤抖着，他知道，大哥是在哭。哭了很长时间。那一次大嫂差点的天人永隔，大哥的失魂落魄，让他看到了，原来大嫂在大哥心里的位置是那么重。而他还曾以为，大哥对大嫂并没有很爱。他记得，无意听母亲说起过，大哥在大学时曾交往过一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在他们分手后还有来找大哥。大哥和大嫂的爱情，外表看起来平凡、平淡，但不代表不浓烈。对一个人在浓烈的在意，在心里。大哥不擅于外露，但在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一定是大嫂。
当初在自己毕业时，他不是不可以选择和小雨留在她家乡，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来B市，就是因为，他很早就明白，他也是家里的男人，他也有责任让家人过更好的生活。他不能自私的把养家的担子都留给大哥大嫂。大哥当年为了他，为了减少家里的开支，选择了师范院校，而不是自己向往的科技院校。后来又供养自己上大学，因为这个，大哥大嫂一直到他毕业后，才要的孩子。一路走来，大哥付出的太多太多了。
安顿好李莉，江北走出病房。不知小雨和陈羽的情况如何。
楼道里，小雨横眉冷对，瞪着陈羽。陈羽靠着墙，看脸上的表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刚刚看李莉在睡觉，自觉不便，他便和小雨示意，到楼道的长椅坐了下来。没多会儿，便和拎着暖水壶的陈羽碰面了。
陈羽见他的第一反应，似乎很诧异，小北，你怎么会在这里。江北解释说，和小雨一块儿来看李莉。陈羽嘴角抽抽，脸色变得不太好看，没多说话，欲走进病房。他一把拉住陈羽胳膊，问他是怎么回事。陈羽没说话，胸口一起一伏，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情绪。他叮嘱陈羽，有什么事，好好说话，李莉现在的情况——。陈羽仍旧没说话，转身往病房里走。江北就预感接下来情况不太妙。跟着陈羽前后脚走进病房。当时他心里就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陈羽似乎是在介意他和小雨的到来。若是这样，就更奇怪了，他们几个关系本就不一般啊。
果不其然。陈羽冲李莉说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应该是在怪李莉通知小雨来。
“陈羽，我不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你自己好好想想，李莉这么多年来是怎么对你的。你现在往她心口上堵。你说那位女同事只是顺路搭你的车。说实话，你这话我不信，首先，若真只是顺路搭你的车，会惹的李莉情绪这么激动？李莉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任性的人；其次，就算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你也可以好好和她解释说清楚啊。你冲她凶，你知道现在有什么事，是比她身体还重要的。纵你再有什么理由，你都不能这样态度对她！再说，你自己心里没有点数吗，李莉这胎若有个三长两短，你后悔一辈子！”
“我解释了，她不听，”陈羽小声嘟囔道。看到江北从病房出来，陈羽不自然的垂下头。
听陈羽说完事情来龙去脉，小雨是不信的。或者是她忽略了什么细节，或者是陈羽没说全部实情。这几年里，李莉对陈羽的感情，小雨都看在眼里。如果没有特别过分的事情，李莉不会舍得做出让陈羽为难的事的。难道是，怀孕让女人内分泌失调，继而引起情绪波动？听说有这样情况的，否则怎么解释当下的情况呢。小雨皱起眉头。
陈羽和小雨的对话，江北也听进去了。他看着陈羽，总觉得对方的眼神，似乎一直在有意避开自己。他想隐瞒什么呢？突然，江北心里升起一个不好的念头。
三人矗立在走廊里。
“我来，若是能让李莉释放出心里的委屈，能让她情绪稳定，不挺好。你和同事之间若真没什么情况，用得着这么忌讳怕我知道吗，”小雨拍了一下陈羽肩膀，“如果——我说如果，你真做了对不起李莉的事，我是不会袖手旁观的。你懂的。”三人都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年，还在上大三的李莉，第一次发现意外怀孕。陈羽得知后却一下子失踪了，慌乱之时李莉把自己和陈羽的事偷偷告诉了小雨。她哪知道，小雨知道后会为自己怒发冲冠，二话不说就去找陈羽，宿舍里没人，教室里没有，到处找不到人。有同学问她找陈羽什么事，她也不说，眼里都是火。小雨后来终于在学校附近一家偏僻的网吧里，找到了当时已经连打两个通宵游戏，眼睛红的像兔子、胡子拉碴的陈羽，不知他们交谈了什么。江北那时脚在一次打球重崴伤了，还没彻底好。等他赶上网吧楼上时，只见陈羽已经被小雨揍到一个角落里，捂着独自爬不起来，而小雨手里又提起一把椅子，举到了半空中。这时急那时快，江北上前一把拦腰抱住小雨，死活不敢松手。那一椅子下去，估计陈羽就废了……那次，让三人重新认识了这个姑娘。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丫头个头不大，火力真不小。小雨常摸着江北的耳朵说，别看你外表冷冷的，你看你耳郭这么柔软，其实内心是个温和的性子，我和你正相反，你摸摸看，我耳朵硬的很。确实，小雨全身哪都软，就耳朵很硬。
刚刚李莉叮嘱自己出来看看，大约也是怕小雨又暴揍一顿陈羽吧。
“我——”陈羽瞟了一眼江北，低下头，“我错了，我不该冲李莉凶。”
小雨只以为陈羽是怕在她和江北面前失了面子，才有刚刚那般反应。江北却觉得这里面有文章，不是那么简单。对陈羽，他比小雨了解的更多。他看着陈羽，心里升起的那个念头愈来愈强。
走廊里，不时能听到某些病房里传出婴儿断断续续的啼哭声。
抬头，走廊顶上的白炽灯，每一盏发出的光都是那么惨白、刺眼，又泛出一圈一圈的光晕。姥姥去世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的光。
“世上最无奈的事，莫过于最爱你的人，转眼已不在，”小雨一字一顿的说，“陈羽，李莉的好，你比我懂。你在她心里的位置，她在乎的是什么，计较的是什么，你应该都明白。”说完，小雨抬手拂去溢出眼眶的湿意。
“我明白，我懂，”陈羽挺直了后背，长长舒了一口气，“你们俩放心吧，我心里只有她一个，并没有别人。我不会负了李莉，我不能负她。若负了她，我tm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说罢，陈羽目光看向病房门口，咬着嘴唇，“这次是我冲动了，我——我对不住她。”
说这话时，江北感觉到陈羽目光从自己身上扫过。他上前，拍了拍陈羽肩膀。兄弟间的安慰就是这样，不用言语，一个动作意思便是了。
“小雨，你进去陪陪她。我下去给她买些东西吃。昨晚到现在，她都没吃什么。和她说，我对不住她，我——”
“道歉的话，你待会自己说，”陈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小雨打断了，“陪她可以。你去吧。这里有我，放心吧。”
“我陪你去。”江北拍一下陈羽肩膀，俩人往楼下走去。
（江北的疑心，究竟是什么？预知后续情节，请继续关注小北和小雨的系列故事，不定时更新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