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宿舍的门被用力推开。
我双手还在满是泡沫的洗衣盆里，侧头发现进来的是木子。木子停在门口低着头，肩膀起伏着，刘海的阴影挡住眼睛，看不清表情。
我走过去还没问出口就被她猛地一把抱住。
她哑着嗓子叫我的名字，对我说：“我跟他分手了。”
我沾满泡沫的手没来得及洗干净，双手停在空中不敢抱她，也不敢拍她的背，只好用手腕轻轻地拍她因抽搐而颤抖的背部。
其实我心里满是疲倦，数不清这是多少次了听她说分手二字。他们总是这样，吵吵闹闹、分分合合。
“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别哭啦。”我安慰她，
“不，”她拨浪鼓般地摇头，带着哭腔喊出来，“这次是真的了。”
1.
关了灯的宿舍瞬间被黑暗浸满整个角落，但一会，对面宿舍楼的光便慢慢透了过来，携带着月色，照亮了宿舍阳台，也照亮了木子的半边脸。
她睡在我身边跟我一起挤窄窄的床板，半侧着身面向我，神秘兮兮地说：“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
“我喜欢上班里的一个人了，你猜是谁。”
“我们班的？你确定？”我惊奇道。
她扑过来捂住我的嘴，看了宿舍其他人一眼，发现没有人听到后才继续说：“就是我们班的，你猜是谁嘛。”
我“嘁”了一声，“要真是我们班的话，那么只有一个人。”我看着她故意停顿，让她忍不住催促。
“是吴对吧。”
她一半惊讶一半娇羞，对楼的光洒在她的脸颊上，“还是逃不出你的法眼。”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平躺在床上，眼睛看着上铺的床板，我知道她的眼睛肯定没有焦点。她估计在想怎么追他，然后跟他过上美好生活呢。
我嗤地一声笑出来，“那你就要加油啦，他可不好追。”
2.
我说的不错，他一点也不好追。
木子花了半年时间，在自己构筑的幻想中振奋，却总被现实击败。
吴对她不赖，好过一般朋友，却不像女朋友。木子有很多很多次想要放弃，把他的聊天框从列表中删除，狠心的时候还会一并删了聊天记录，却在他发来一句“在吗”之后慌了心神，放弃的念头被击得七零八落，她后悔得在网上搜找恢复聊天记录的方法。
但好在，应了这句“功夫不负有心人”的老话。
他们在某年的除夕夜在一起了。
3.
“心与心的距离，绝对不是一段四五十分钟公交的路程可以打败的。”木子信心满满地对我说。
彼时我们正上高一。
木子与吴异地，而我还是幸运的跟她同班同宿舍，继续见证他们的爱情。
每周末，木子便会从学校出发，步行十分钟来到公交站，再搭四十多分钟到吴的学校，跟他见面。
木子兴致勃勃，她会跟我分享他们的行程，他们的幸福，他们的争论。我也很乐意倾听，特别是喜欢她每次出去后给我带回来的寿司、奶茶、小零食。我爱吃什么，她总是一清二楚。
“你说，他会不会嫌弃我。”有一次她突然说。
偌大的教室只剩下我们，夏天的虫鸣总是吵人，玻璃阻挡不住热气，电吹风驱散不了热气，就连冰镇汽水都失去作用。
我用力吸光了最后一口，问她：“干嘛呢，想东想西。”
“他那么优秀，上最好的学校，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我害怕他会嫌弃我。”她的眼睛盯着桌面，不看我也不看手中的汽水。
“嫌弃你，然后跟你分手？开什么玩笑嘛，他长得又不帅，除了你没人看得上他啦。”我把汽水瓶子扔开，随手抽出一本书当扇子。
我说得戏谑，她却不当是玩笑，开始紧张起来，“才不是呢，他在学校的文学部当部长，人气很高，我听说他身边挺多女孩子围着的。”
“嗨呀，”我拍她的肩膀，想要转移话题，“肯定是普通朋友啦，真别担心。我们再去买几瓶汽水吧，这天也太热了。”
“可是，”她盯着我缓缓说，“我在关联QQ上发现他跟一个女孩子聊得很好。”
我的心一落。
4.
我的担忧在看到他们在一起的状态之后就消失了。
彼时我和他们一起吃饭。吴还是以前的老样子，有才情，幽默，喜欢抖机灵，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很讨女孩子欢心。
我看他们相互依偎彼此关怀，顿时觉得自己此行实在多余。
分别的时候，我跟吴打哈哈，“我听说你在文学部人气很高呀，里面那么多女生，你可不许勾搭哦。”
吴揽住木子的肩，笑道：“怎么会，我心里只有木子。”
5.
但他终究食言了。
木子抱着我哭了很久，久到我手上的泡沫都彻底干掉消失了。
她哭累了趴在我肩上抽泣，我能感觉到肩膀上湿了一片。
我轻声问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分手啊？”
“……我们又因为一些小事吵了一架……然后他说，他说想分开一阵，高三了，他想好好学习……我答应了，我不想影响到他。他还是嫌弃我了。”说完她又哭起来。
我拍拍她的背，安慰：“什么意思啊，在一起就不能学习了？四年感情说散就散？”
“他说想分开一段时间，怎么办，”她哭得口齿不清，“我不想影响他，可是我又舍不得他，我不想跟他分手。”
“那他的意思是以后还复合吗？”
她摇头，重复道：“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呜……”
我报有希望，木子也是，所以她才会给他一遍一遍地打电话，然后听到一遍又一遍的忙音。
“他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啊？微信也不回。”木子经常哭，一哭就是好久。
以前每天都要拨打的电话，怎么现在就打不通了呢？
木子想不明白。
在夜修结束后她在漆黑的跑道一圈一圈不知疲惫地跑。我跟过去阻止，她仿佛没有看见我。
她被地上的石子绊了一跤，摔在地上擦破了膝盖，我过去扶她，她推开我，继续跑，仿佛跑够多少圈，那个人就会回来。
终于她跑不动了，瘫倒在草地上手脚展开看着夜空，汗和眼泪齐流。
“我后悔了，我不要分手。我一定要打通他的电话，跟他说我不想分手。”她说。
6.
木子还是打通了他的电话，但却不是他的声音，而是一个女生。
女生让木子不要来打扰她的男朋友了。
木子天打雷劈，她不信。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他爱了她四年，她也爱了他四年。
女生难听的话还在向她喷涌，她却什么都听不到，最后吼了出来：“让他亲自跟我说！”
等他亲口跟木子说的时候，她已经浑身冰冷动弹不得了。
他说，我们不是分手了吗。
他说，不要来打扰我了。
他说，她确实是我女朋友。
他说了很多，唯独没有说抱歉。
“怎么可能呢？”木子恍惚道。她从不是软弱的人，甚至在很多人看来她是实打实的女汉子，可现在，她却像枯叶一般飘摇易碎。
“怎么可能呢。”我也不信。我跟吴也算老朋友，品性摸得八九不离十。在我的印象中，吴总是满腹才情、幽默有趣、优秀、正直，对木子实在是好，并且一好就好了四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背叛木子呢？他在我心中的人设，顿时分崩离析。
我皱眉头，缓缓地说：“或许……或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木子的眼睛突然亮了几分，“对啊，也许他是骗我的，也许他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也许那个女的只是来陪他演戏的呢。”
7.
那么多也许，终究还是破碎了。
木子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电话轰炸，吴实在受不了，给他发了一张照片，是他跟另一个女生的亲密照，配文是“这下你信了吧”。
木子从哭泣到质问到哀求，哀求他不要离开自己，离开了他，她可怎么办呀。
让她没想到的是，吴开始将分手的原因全部推到她身上，说她娇蛮、霸道、无理取闹，甚至一些更难听的词汇。
他否定木子的所有优点，不承认他们四年来的所有美好，打击她、辱骂她，来换取自己劈腿的正当性。
木子哭得更频繁了，会在课上莫名其妙地哭泣，失眠后在阳台上盯着天空，把关于他的所有东西丢到垃圾桶后又忍不住捡回来。
更别说高三的课业，人生的理想了。
她说：“我的未来规划全都关于他，现在他走了，我还有未来吗？”
她说：“我付出了那么多，每次都是我去找他，搭公交的次数多得让我想吐。有一次，我回来得晚了，碰到一个人想骚扰我，幸好我跑了，我当时有多害怕啊，我多害怕啊。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说我只会索取，他说我没有为他做过什么……”
我和她一起抱头痛哭。我的木子，真的承受了太多委屈。
8.
幸好。
幸好时光可以带走一部分的伤痛。
高三结束，木子把家里关于他的东西全都扔了，联系方式也删了。
我无法用语言描述木子在这段时间里到底经受了多大的痛苦，我只知道木子的眼睛里少了许多的笑意。吴的名字变成了禁忌，他们一起去过的地方也被她尘封。
但有一些东西实在是尘封不了。
我知道木子心里多少还有他。
她会偷偷看他的微信主页，心里背诵他的电话号码，也会在某一个深夜被回忆打败而泣不成声。
“我听别人说，其实他跟那个女的早就有一腿了。跟我吵架的时候跑过去找她，跟我复合的时候又晾着她。呵。”
“我听别人说，他们没在一起多久就分手了，是女的甩他。”
“我在暑假的时候看到他了。”
“我把他加回来了。”
“高考失利之后，他好像过得不是很好。”
我知道她从来都没有忘记他。
“木子，你清醒一点吧。他是渣男，是你的过去式，你最好把他的联系方式删掉，把东西都扔干净了。你值得更好的人，知道吗。”我总这样说。
木子低头片刻，说：“好。”
于是木子很久都没有谈过他。
9.
后来木子恋爱了。男孩子优秀、可爱，对她很好。
有一次木子对我说：“其实我骗你了，我没有删他的联系方式。”
我看着她。
她继续说：“他后来又联系我，跟我说，他很后悔，也很抱歉，一直在寻求我的原谅，说他过得并不好。还问我，我们还有没有可能。”
我激动起来。
她笑了，“别激动，我当然没有答应。我跟他很正式地说了一声再见。也许分手后这么久我还耿耿于怀的原因，是我不想一段感情有始无终吧。我真的舒了一口气，再也没有负担啦，也没有留恋了。”
我撇撇嘴，“真是大快人心。我最喜欢这种'喜欢你时你是玻璃杯子，不喜欢你时你就是玻璃渣子'的剧情了。哈，想回头了？对不起，咱不玩了！让他自个后悔去吧。”
木子笑了起来，她被逗笑了。
“好好珍惜你这个宝藏男友吧，可羡慕死我了呢。我可跟你说啊，要一心一意地对他！不然，他怎么把他兄弟介绍给我啊？”
“知道啦知道啦。”木子还是笑。
笑起来真好看。
